名將洪承疇的人生落差 反映明亡清興的歷史進程
中國古代歷史的發(fā)展是伴隨著各個王朝的興衰而前進,而其中不同民族不同利益集團的劇烈摩擦,則會產生出大量的人物事跡。滿清代明是中國古代史最后一次封建王朝的更替,站在不同利益集團的角度,涌現(xiàn)了大量被后人稱嘆的歷史人物。而從討伐農民軍、官至兵部尚書到兵敗投降、貳主而臣的洪承疇,稱為明末最具悲劇色彩的人物也不為過。
洪承疇的人生軌跡可以分為三個部分:圍剿農民軍,為大明南北征戰(zhàn)——率大軍與后金決戰(zhàn)松錦——兵敗投降,為大清出謀劃策,每一段經(jīng)歷都映證了明亡清興的歷史進程。
洪承疇字亨九,福建泉州人。微時家境貧寒,但聰慧好學,在洪啟胤的資助下完成學業(yè),并獲得其高度評價:家駒千里,國石萬鈞。萬歷四十四年,獲得進士出身后,在刑部任事六年。天啟七年,升職為陜西督道參議,由此開始其同農民軍纏斗的階段。
明朝自明熹宗天啟年后,便一步步走向衰亡。外有后金八旗勁旅寇邊,蒙古各部時有襲擾,內有李自成、張獻忠等起義軍烽煙四起。朝堂之上官宦爭斗、君臣不一,軍旅之中各有山頭,扣餉缺額嚴重,軍力孱弱。崇禎初年,苛捐雜稅繁重,適逢全國性大災荒,民不聊生,各地民眾壓迫已久,如同毒瘤發(fā)作,由陜西而至全中原地區(qū)爆發(fā)大規(guī)模叛亂。
自宋以來,一軍主帥常以文官指揮,宦官監(jiān)軍。洪承疇一開始以文官參政跟隨三邊總督楊鶴圍剿農民軍。崇禎二年,農民軍圍困韓城,楊鶴手中無將可用,情急之下,洪承疇自告奮勇帶兵出戰(zhàn),斬敵三百余,一時名聲大噪。但隨著圍剿進程的嚴重受挫,洪承疇的圍剿理念與楊鶴產生巨大的分歧。
崇禎帝采取對農民軍以撫為主的政策。然而叛亂初期農民軍戰(zhàn)斗力不如官軍,打不贏就跑,跑不贏就降。同時各地官員為了完成朝廷任務,苦于軍力不夠,只能采取安撫的政策,大量招降農民軍。而朝廷也無力養(yǎng)活饑民,李自成也多次詐降,養(yǎng)精蓄銳后降而復叛。因此,農民軍越剿越多,大明財政軍力陷入泥淖。
洪承疇基于與農民軍的直接斗爭經(jīng)驗,指出長期圍剿不力的原因,替楊鶴接任陜西三邊總督后,改“邊剿邊撫”為“全力清剿”、“以剿堅撫,先剿后撫”,集中兵力圍剿農民軍。指導方針轉變后,各路官軍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洪承疇憑借這些勝利扭轉了初期官軍作戰(zhàn)不力的局面,取得了皇上的初步信任,成為當時朝廷圍剿農民軍的主要軍事統(tǒng)帥。
崇禎九年洪承疇配合名將孫傳庭于黑水峪俘殺高迎祥,崇禎十二年陜西最后一股流寇被擊敗,李自成僅余18騎躲入陜南商洛山中,各地叛亂逐漸平息。但是風云突變,內賊尚未安復,邊境再次告急,崇禎十一年九月,皇太極兵分兩路,一路圍困京師,一路攻占義州,圍攻錦州。崇禎覺得農民起義逐漸平息,無法再興風作浪,又擔心后金軍勢大,命洪承疇和孫傳庭率軍保衛(wèi)京師。一步之錯加速了明王朝滅亡的進程,也改變了洪承疇后面的人生軌跡。
崇禎十二年初,京師之圍稍解。洪承疇調任薊遼總督,率領自己打擊農民軍訓練出來的陜西精銳兵士遠赴遼東,統(tǒng)領山海關、寧遠等遼東將士。此時,中原農民軍聲勢漸小,各地起義逐漸絕跡,軍隊士氣高漲,崇禎一朝迎來最好局面。同時在圍剿的過程中,洪承疇展現(xiàn)出了過人的軍事才干和戰(zhàn)略頭腦,深得崇禎信任。
皇太極圍困錦州、寧遠長達兩年,錦州守將祖大壽多次發(fā)書像朝廷告急,崇禎和滿朝文武構想趁此時機與后金軍決戰(zhàn),一勞永逸的解決遼東邊患。于是明廷調集大明最后精銳,遣洪承疇統(tǒng)領宣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密云總兵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玉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衛(wèi)總兵王廷臣、寧遠總兵吳三桂等八總兵,九邊精銳十三萬、馬四萬集結寧遠,與清兵會戰(zhàn)。
然而大明兵士雖盛,可積弊已久。軍隊內部山頭主義嚴重,洪承疇雖然名義上統(tǒng)領八位總兵,而真正能夠得心應手的,只有自己從陜西戰(zhàn)場帶來的嫡系部隊。遼東軍隊自袁崇煥死后,便逐漸不聽調喚,明廷只能以重金維系。其他邊防軍隊對遼東事務也不熟悉,洪承疇本人也未與后金交鋒,對后金的作戰(zhàn)方式和軍事實力沒有直觀的經(jīng)驗,邊防事務也要依賴遼東軍隊,洪的處境相當尷尬。
同時明廷常設監(jiān)軍一職,多為皇上親近之人,不是宦官,便是不懂軍事的兵部文官。洪承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時間緩沖,無法全面深入熟悉遼東形勢和后金戰(zhàn)力,也沒有機會磨合各部矛盾,又常受制于監(jiān)軍。明軍在存在著如此多的問題且相當致命的形勢下,貿然與金軍決戰(zhàn),后果也就可想而知。
崇禎十四年四月,明軍于乳峰山初戰(zhàn)金軍,進展順利。洪承疇初戰(zhàn)金軍,不敢冒進,入駐寧遠,兵部尚書陳新甲和監(jiān)軍張若麒多番催促其“刻期進兵”。洪承疇不僅精通軍事謀略,更是侵浸官場多年,謀略深邃,頗負權術,深知監(jiān)軍代表著皇上,為求個人安危得失,向陳新甲、張若麒屈服,軍隊指揮權落到張若麒這個不懂軍事的意氣書生手中。
這也反映出洪承疇非常在意個人利益,其日后投降后金也就是情理之中。這樣的個人心計盤算在明末十分常見。本來軍中各部均有心機,將不由帥,而此時最高統(tǒng)帥權飄忽不定,明軍內部更加混亂了。隨后的貿然出擊正入后金軍“圍城打援”的圈套之中。
七月,明軍在寧遠誓師,開赴錦州城南?;侍珮O聞信急援,晝夜兼行500余里,分軍駐王寶山、壯鎮(zhèn)臺、寨兒山、長嶺山、劉喜屯,就地挖壕,緊緊包圍在松山一帶,斷絕松山要路。
明軍此時正逢內部發(fā)生分歧,各部并未同心協(xié)力作戰(zhàn),與后金軍兩戰(zhàn)不利,形成相持。然而皇太極終究棋高一著,后金軍趁著漲潮奪取明軍囤積在筆架山的糧草。
糧草對于軍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明軍上下陷入更大的分歧。洪承疇主張就此與后金軍決一死戰(zhàn),可是各部總兵基于明軍與后金作戰(zhàn)多為敗績,懼于金軍實力,此時糧草被奪,決戰(zhàn)勝算太小。若勝必為慘勝,各部損失過大,若敗能夠完整的帶領部隊撤出,朝廷就不會追究太大的責任,甚至可能還會獎賞。
總兵們各有心思,都主張撤退。最終決議清晨突圍,可大同總兵王樸懼怕突圍不成,當夜率部趁夜逃跑。這一舉動頓時驚動其他各部,結果明軍“各帥爭馳,馬步自相蹂踐”,黑夜中陷入混亂和恐慌,將士散亂??偙鴧侨?、王樸等逃入杏山,總兵馬科、李輔明等奔入塔山。洪承疇及其他總兵突圍未成,困守松山城。此時人馬損失不多,但各部散亂,被金軍分別圍困在各地,已失去與金軍決戰(zhàn)的實力。
崇禎十五年一月,明廷命順天巡撫楊繩武、兵部侍郎范志完率軍援赴松山,可是“皆斂兵不敢出”。洪承疇多次派軍突圍,都被擊潰。聽聞援軍將至,派軍六千夜襲不成,援軍逡巡而不敢進。洪承疇困于松山半年之久。副將夏承德暗中投靠后金軍并作內應。
二月,金軍破城,洪承疇被俘??偙衩裱?、王廷臣、曹變蛟被殺。三月,錦州守將祖大壽走出內城,投降后金。至此,歷時兩年之余的松錦會戰(zhàn)以明軍大敗告終。明朝傾盡國力打造的九邊精銳損失殆盡,精心構筑多年,歷經(jīng)孫承宗、袁崇煥督師的關錦寧防御體系完全崩潰,此后明朝再也無力組織起對清軍的有效反擊。洪承疇也迎來了其人生的最后悲劇階段。
洪承疇降清經(jīng)歷了一個較為長久的掙扎,其最終的決定也令數(shù)百年史學研究者困惑不已,我想站在一個人的角度,通過洪前后所作所來為,分析其內在的原因。
洪承疇初敗被俘時,痛罵勸降之人和滿清上下,后來又絕食多日,在此時可以說洪是真心求死,顧全名節(jié)。洪若赴死,滿腹才華就此化為塵土,內心深處必定非常自惜,他在投降清軍后積極獻策除了為了站穩(wěn)腳跟,也不排除是想施展才華。
同時洪此人非常在乎個人利益得失,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在生死面前誰都會猶豫。松錦之戰(zhàn)中,洪不敢擅自奪權,也不敢抗旨領軍,將大軍指揮權拱手讓于監(jiān)軍,就是忌憚張若麒所代表的朝廷。洪侵浸明末官場多年,深知明廷政治結構和官場規(guī)則,此戰(zhàn)若勝,洪作為主帥必定首功,若敗,有監(jiān)軍擅權可洗脫主要責任。
洪在松錦決戰(zhàn)如此重要關頭都這么在意其個人得失,被俘之時對生死猶豫也就不足為怪。其次,洪對明廷也是絕望至極。明末軍事實力雖然退步極多,可是面對后金還是有一戰(zhàn)之力,火器等方面一直優(yōu)于后金,崇禎十三年都能組織起大軍與后金決戰(zhàn),且戰(zhàn)事初起一度占據(jù)優(yōu)勢。但苦于軍內山頭眾多,貪腐、扣餉、缺額、自保、練兵不力等問題,極大的削弱了明軍的戰(zhàn)斗力。
同時明廷官場政治黑暗,官相傾軋宦官害政,東林誤國,黨派林立,和,不能一直對外,敗,不可同仇敵愾。崇禎本人喜殺無常,事必躬親,任人多疑,有始無終,挫敗不起,并非明君,明朝也不可能再度中興。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對于如此看重自己的洪承疇來說,投靠明君才是最佳選擇。
洪在轉變態(tài)度之后,考慮的便是投降后的安排了?;侍珮O派遣多人前來勸降都被罵走,為何范文程前來便可以詳談良久?只因范文程身份不同,是皇太極極其倚重的漢臣,范前來表示皇太極十分重視招降之事。洪對待投降的態(tài)度緩和,范看到事情已經(jīng)出現(xiàn)轉機,立即回稟皇太極,下一步只需皇太極親自出面,給洪承疇極大的臺階和尊重即可。
至于清史稿記載的范回稟說“承疇必不死,惜其衣,況其身乎?”其實并非如此,洪承疇既然在困境中尚且愛惜他的衣服,那為什么不能說他更愛惜他的名聲。若洪絕不降清,范回稟就會改為“承疇必死,惜其衣,況其名乎?”后來皇太極便親自探視,將貂皮解下親自給洪披上,洪也見好就收,立即拜倒降服。
洪承疇是明末難得的帥才,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和戰(zhàn)略頭腦。但處于明末官場泥淖,不可能獨善其身,否則也干不到薊遼總督之位。松錦一敗投靠后金,站在當時的角度是大節(jié)有虧,甚至為滿清后人不齒。站在發(fā)展的角度是有利于民族融合,殊不知此融合代價何其之大。縱觀洪承疇一生,為大明勘定內亂立下主功,松錦敗亡負有主要責任,投靠后金敗辱一生清譽,前后落差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