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與李成梁的真實關(guān)系究竟是怎樣
據(jù)說，青少年時代的清太祖奴兒哈赤，曾同明朝高級將領(lǐng)李成梁有過一段不同尋常的接觸。這就是努爾哈赤曾經(jīng)作過李成梁的養(yǎng)子。傳說奴兒哈赤被明朝遼東將領(lǐng)李成梁收養(yǎng)，并當(dāng)兵三年。這三年，使他的武藝大為長進，刀、弓、劍、棍等都能嫻熟運用。與敵人接陣時，努爾哈赤表現(xiàn)神勇，常常瞬間便將敵人斬于馬下。這三年的軍旅生涯，成為了努爾哈赤一生的重要的軍訓(xùn)階段。這段經(jīng)歷，后來演變成了一個近乎神話的傳說《關(guān)于罕王的傳說》。該傳說曰：
那時候明朝天下大災(zāi)，各處反亂。罕王下山后投到李總兵(李成梁)的部下。李總兵見大罕(努爾哈赤)長得標(biāo)致可愛，聰明伶俐，便把他留在帳下，當(dāng)個書童，用來伺候自己。
有一天晚上，李總兵洗腳，對他的愛妾驕傲地說：“你看，我之所以能當(dāng)總兵，正是因為腳上長了這七個黑痣！”其愛妾對他說：“咱帳下書童的腳上卻長了七個紅痣！”總兵聞聽，不免大吃一驚——這明明是天子的象征。前些時候才接到圣旨，說是紫微星下降，東北有天子象，諭我嚴(yán)密緝捕。原來要捉拿的人就在眼前?？偙蛋迪铝钭銮糗嚒?zhǔn)備解送罕王進京，問罪斬首。
總兵之妾，平素最喜歡罕王。她看到總兵要這般處理，心里十分懊悔。有心要救罕王，卻又無可奈何。于是把掌門的侍從找來，與他商量這件事。掌門的侍從當(dāng)即答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定下計議，便急忙把罕王喚來，說給他事情的原委，讓他趕快逃跑。罕王聽說之后，出了一身冷汗，十分感激地說：“夫人相救，實是再生父母;它年得志，先敬夫人，后敬父母。”罕王拜謝夫人，惶急地盜了一匹大青馬，出了后門，騎上馬就朝長白山跑去。這時跟隨罕王的，還有他平常喂養(yǎng)的那只狗。
罕王逃跑之后，李總兵的愛妾就在柳枝上，掛上白綾，把脖子往里一套，天鼓一響就死了。據(jù)說滿族在每年黃米下來那天，總是要插柳枝的，其原因就在這里。
第二天，總兵不見了罕王。他正在惶惑之際，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妾吊死在那里。李總兵立即省悟，頓時勃然大怒。在盛怒之下，把她全身脫光，重打四十(滿族祭祖時有一段時間滅燈，傳說是祭祀夫人的;因其死時赤身，為了避羞，熄燈祭祀)。然后派兵去追趕，定要捉回。
且說罕王逃了一夜，人困馬乏。他正要下馬休息，忽聽后面喊殺連天，覺察追兵已到，便策馬逃跑。但是，追兵越來越近，后面萬箭齊發(fā)，射死了大青馬。罕王惋傷地說：“如果以后能得天下，決忘不了‘大青’！”所以后來罕王起國號叫“大清(青)”。罕王的戰(zhàn)馬已死，只好徒步逃奔，眼看追兵要趕上。正在危難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路旁有一棵空心樹。罕王急中生智，便鉆到樹洞里，恰巧飛來許多烏鴉，群集其上。追兵到此，見群鴉落在樹上，就繼續(xù)往前趕去。罕王安全脫險。等追兵走遠(yuǎn)以后，罕王從樹洞中出來，又躲到荒草蘆葦中。他看見伴隨自己的，僅有一只狗。罕王疲勞至極，一躺下就睡著了。
追兵趕了一陣，什么也沒有趕到;搜查多時，又四無人跡。于是縱火燒荒，然后收兵回營。
罕王一睡下來，就如泥人一般;遍地的大火，眼看要燒到身邊。這時跟隨他的那條狗，跑到河邊，浸濕全身，然后跑回來，在罕王的四周打滾。這樣往返多次，終于把罕王四周的草全部弄濕。罕王因此沒有被火燒死，但小狗卻由于勞累過度，死在罕王身旁。
罕王睜眼醒來，舉目四望，一片灰燼。跟隨自己的那只狗又死在旁邊，渾身通濕。自己馬上就明白啦。罕王對狗發(fā)誓說：“今后子孫萬代，永遠(yuǎn)不吃狗肉，不穿狗皮?！边@就是滿族忌吃狗肉、忌穿狗皮的緣由。
罕王逃到長白山里，用木桿來挖野菜、掘人參，以維持生活。在山里，罕王想起自己在種種危急關(guān)頭，能化險為夷，俱是天公保佑。想到這里，罕王立起手中的桿子來祭天。同時又想起烏鴉救駕之事，也依樣感激，就在桿子上掛些東西，讓烏鴉來吃，是報答烏鴉相救之恩的意思。后沿習(xí)下來，遂成為風(fēng)俗。
后來，罕王帶領(lǐng)人馬下山，攻占了沈陽。
這個神話傳說曲折地反映了努爾哈赤青少年時代的際遇，含有形象的歷史印記，富有豐饒的神話色彩。這里提到的“義犬救主”和“烏鴉遮樹”的傳奇故事，表達(dá)了滿族先祖蒙昧?xí)r期的圖騰崇拜。義犬和烏鴉就是滿族先祖的圖騰。而大青馬的死難，則恰恰為“大清”這個朝代的名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說。同時，滿族人在庭院內(nèi)東南方豎立木桿，木桿上掛些吃食，以供烏鴉取食，俗稱索羅桿子，供祭天、祭神之用。這些滿族的風(fēng)俗在這個神話傳說中，都得到了清晰合理的闡釋。
當(dāng)然，努爾哈赤曾經(jīng)為明朝遼東將領(lǐng)李成梁當(dāng)兵，在這里也得到了證實。
歷史為努爾哈赤的崛起提供了難得的際遇。努爾哈赤抓住了這個歷史的際遇。
那么，努爾哈赤誕生時的天朝上國明朝，究竟是怎樣的呢？
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明軍無緣無故地誤殺了。這是努爾哈赤一生中遭受到的最嚴(yán)重的打擊。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在明朝嘉靖年間，建州女真大小有數(shù)十個部落。其中最大的部落是王杲部。王杲是建州右衛(wèi)都指揮使，是遠(yuǎn)近聞名的部落酋長。此人剽悍好斗，有勇無謀。他依恃自己擁有千人左右的兵馬，就忘乎所以，屢次攪擾明國的遼邊。屠戮城堡，俘掠人口，搶奪財帛。如此種種，引起明廷震怒，明廷決定大軍征討。
王杲(gǎo，音稿)和覺昌安是親戚，是緊密的雙重姻親關(guān)系。覺昌安的長子禮敦之女嫁給了王杲之子阿臺，而覺昌安的第四子塔克世又娶阿臺之女為妻。覺昌安同王杲聯(lián)姻的目的，是想得到強大的王杲的支持。
大敵當(dāng)前，覺昌安權(quán)衡利弊，感到如果幫助姻親王杲，可能會遭到滅頂之災(zāi)。于是，覺昌安就站到了明朝一邊，投在了明遼東總兵李成梁麾下，為明軍報信帶路，征討王杲。明軍得到覺昌安的幫助，如虎添翼。而王杲失去了覺昌安，也就等于失去了覺昌安家族的六個兄弟，即等于失去了六祖，這在人心的向背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萬歷二年(1574年)，明朝總兵李成梁統(tǒng)帥大兵數(shù)萬，攻打王杲。王杲戰(zhàn)敗，率部逃走。第二年，王杲被明軍追擊，逃到海西女真哈達(dá)部酋長王臺處，王臺將王杲擒獲，獻(xiàn)給了明廷。王杲在北京被明廷磔殺。
王杲之死，《清史稿王杲傳》有記載：
明軍購?fù)蹶郊?，王杲不敢北走，假道于王臺。邊吏檄捕送。(萬歷三年)七月，王臺率子虎兒罕赤縛王杲以獻(xiàn)，欄車至闕下，磔于市。王杲嘗以日者術(shù)，自推出亡不即死，竟不驗。妻孥二十七人為王臺所得，其子阿臺脫去。阿臺妻，清景祖(覺昌安)女孫也。①
但是，逃走的王杲之子阿臺沒有死心，一直想替父報仇，并不斷襲擾明邊。萬歷十一年(1583年)，已晉封寧遠(yuǎn)伯的遼東總兵李成梁，又率大軍，攻打阿臺據(jù)守的古勒寨。明軍經(jīng)過艱苦的攻堅戰(zhàn)，終于拿下了古勒寨，并殘酷地斬殺了阿臺等全部古勒寨的軍民。但是，在攻占古勒寨的混亂中，明軍卻將與明朝無怨無仇的覺昌安和塔克世誤殺了。
阿臺之死，造成了努爾哈赤祖、父被明軍誤殺。這個事件的經(jīng)過，《清史稿阿臺傳》記道：
阿臺居古勒寨，其黨毛憐衛(wèi)頭人阿海居莽子寨，兩寨相與為犄角。(李)成梁使裨將胡鸞備河?xùn)|，孫守廉備河西，親率師自撫順王剛臺出寨，攻古勒寨。寨陡峻，三面壁立，壕塹甚設(shè)。成梁麾諸軍，火攻兩晝夜。射阿臺，殪。別將秦德倚已先破莽子寨，殺阿海。斬二千二百二十二級。景祖(覺昌安)、顯祖(塔克世)，皆及于難。②
這一誤殺同尼堪外蘭很有關(guān)系。尼堪外蘭是圖倫城(今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湯圖附近)的城主，勢力不大，但很有心計?！洞笄鍧M洲實錄》詳細(xì)記載了努爾哈赤之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死難的經(jīng)過，文曰：
滿洲國初，蘇克素護河部內(nèi)圖倫城，有尼堪外蘭者。于癸未歲，萬歷十一年，唆搆寧遠(yuǎn)伯李成梁攻古埒(古勒)城主阿太(阿臺)，沙濟城主阿亥(阿海)。成梁于二月率遼陽、廣寧兵與尼堪外蘭約，以號帶為記，二路進攻。成梁親圍阿太城，命遼陽副將圍阿亥城。城中見兵至，遂棄城遁。半得脫出，半被截困。遂克其城，殺阿亥，復(fù)與成梁合兵，圍古埒城。其城倚山險，阿太御守甚堅。屢屢親出遠(yuǎn)城沖殺，圍兵折傷甚多，不能攻克。成梁因數(shù)尼堪外蘭讒搆，以致折兵之，罪欲縛之。尼堪外蘭懼，愿往招撫，即至城邊，賺之曰：“天朝大兵既來，豈有釋汝班師之理？汝等不如殺阿太歸順。太師有令，若能殺阿太者，即令為此城之主?！背侵腥诵牌溲?，遂殺阿太而降。成梁誘城內(nèi)人出，不分男婦老幼盡屠之。阿太妻系太祖伯父禮敦之女。祖覺昌安聞古埒被圍，恐孫女被陷，同子塔克世往救之。既至，見大兵攻城甚急，遂令塔克世候于城外，獨身進城，欲攜孫女以歸。阿太不從，塔克世候良久，亦進城探視。及城陷，被尼堪外蘭唆使明兵并殺覺昌安父子。后太祖(努爾哈赤)告明國曰：“祖、父無罪，何故殺之？”明覆曰：“汝祖、父實是誤殺！”遂以尸還，仍與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復(fù)給都督敕書。③
以上所記，古埒城，即古勒寨;阿太，即阿臺;阿亥，即阿海。萬歷十一年，乃1583年。李成梁攻打古勒寨時，遭到阿臺軍民的頑強抵抗。久攻不下，損失慘重。因為攻打古勒寨是尼堪外蘭挑唆的結(jié)果，李成梁怪罪尼堪外蘭，“欲縛之”。尼堪外蘭害怕被治罪，就表示要親自去招撫阿臺。尼堪外蘭來到古勒寨前，假意喊道：“你們不如殺掉阿臺，歸順明朝。太師有令，能殺掉阿臺的人，就讓他做古勒寨城主?！惫爬照诵乓詾檎妫蜌⒌袅税⑴_，投降了。然而，李成梁自食其言，將全城的人誘騙到城外，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殺掉。
先是，因為阿臺的妻子是努爾哈赤的伯父禮敦的女兒，即覺昌安的孫女，覺昌安擔(dān)心孫女的安全，就同塔克世一起來到古勒寨救孫女。他們趕到古勒寨時，看到明軍攻寨甚急，覺昌安就只身進入寨內(nèi)，想要攜孫女出寨。塔克世在寨外等候良久，也入寨探視。結(jié)果明軍攻下城寨，“尼堪外蘭唆使明兵并殺覺昌安父子”。這是說，覺昌安及塔克世父子的被殺，是尼堪外蘭挑唆的結(jié)果。罪在尼堪外蘭。
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被誤殺，努爾哈赤悲痛欲絕。他憤慨地質(zhì)問明國邊將：“我的祖父和父親沒有犯罪，為什么無故殺掉了他們？”明國邊將答復(fù)道：“你的祖父、父親實在是誤殺，不是有意的。”并且，把其祖父、父親的遺體歸還給了努爾哈赤。同時，又將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賜予努爾哈赤，還賜予努爾哈赤都督敕書，任命他為都督。其實，那時授予努爾哈赤的不是都督，而是襲任建州左衛(wèi)指揮使。明國意圖用這個辦法對努爾哈赤予以補償，加以籠絡(luò)。
但是，努爾哈赤不服。努爾哈赤自感勢單力薄，打不過明國。他想找一個墊背的。于是，他想到了尼堪外蘭。他向明國邊臣問罪道：“殺我祖、父者，實尼堪外蘭唆使之也。但執(zhí)此人與我，即甘心焉?！泵鲊叧驾p蔑地答道：“爾祖、父之死，因我兵誤殺，故以敕書、馬匹與汝，又賜以都督敕書，事已畢矣。今復(fù)如是，吾即助尼堪外蘭，筑城于嘉板，令為爾滿洲國主。”明國邊臣對努爾哈赤很是不滿，認(rèn)為努爾哈赤不知好歹。本來對你已經(jīng)作了補償，還任命你擔(dān)任都督，你還是不滿意，還要懲辦尼堪外蘭，你父祖之死和尼堪外蘭有什么關(guān)系？你要懲辦尼堪外蘭，我偏要提拔重用他。于是，就幫助尼堪外蘭建筑了甲版(嘉板)城，還任命他為建州諸衛(wèi)的首領(lǐng)。
明國對尼堪外蘭的任命起了很大作用，建州諸衛(wèi)的人都相信了，紛紛倒向了尼堪外蘭。甚至連努爾哈赤家族的其他五祖的子孫，也都“對神立誓”，要殺掉努爾哈赤，歸順尼堪外蘭。在這種形勢下，尼堪外蘭要努爾哈赤臣服于他。努爾哈赤倔強地說道：“爾乃吾父部下之人，反令我順爾，世豈有百歲不死之人？”努爾哈赤“終懷恨不服”。
關(guān)于努爾哈赤之祖、父被殺之情節(jié)，《太祖高皇帝實錄》有更加詳細(xì)的記載。文曰：
癸未春二月甲申朔，先是蘇克蘇滸河部圖倫城，有尼堪外蘭者，陰搆明寧遠(yuǎn)伯李成梁，引兵攻古勒城主阿太(阿臺)章京及沙濟城主阿亥(阿海)章京。成梁授尼堪外蘭兵符，率遼陽、廣寧兵二路進。成梁圍阿太章京城，遼陽副將圍阿亥章京城。城中見兵至，逃者半，被圍者半。遼陽副將許克沙濟城，殺阿亥章京。復(fù)與成梁合兵，攻占古勒城。阿太章京妻，乃上伯父禮敦巴圖魯之女。景祖(覺昌安)聞古勒城兵警，恐女孫被陷，偕顯祖(塔克世)往救。既至古勒城，見成梁兵方接戰(zhàn)，遂令顯祖俟于城外，獨入城，欲偕女孫歸。阿太章京不從。顯祖俟良久，亦入城探之。成梁攻古勒城，其城據(jù)山依險，阿太章京守御甚堅，數(shù)親出繞城沖殺。成梁兵死者甚眾，不能克。因責(zé)尼堪外蘭啟釁敗軍之罪，欲縛之。尼堪外蘭懼，請身往招撫。既至城，大呼紿之曰：“大兵既來，豈遂舍汝而去？爾等危在旦夕。主將有命，凡士卒能殺阿太來降者，即令為此城之主?！背侵腥诵牌溲?，遂殺阿太以降。成梁誘城內(nèi)人出，男婦老弱盡屠之。尼堪外蘭復(fù)搆明兵，并害景祖、顯祖。上聞之大慟，勃然震怒，往詰明邊吏曰：“我祖、父何故被害？汝等乃我不共戴天之仇也。汝何辭？”明遣使謝曰：“非有意也，誤耳！”乃歸二祖喪，與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復(fù)給都督敕書。上謂使臣曰：“害我祖、父者，尼堪外蘭所搆也。必執(zhí)以與我乃已?！泵魇钩荚唬骸扒耙蛘`害，故與敕書、馬匹，又給都督敕書。事已畢，今復(fù)過來求我。當(dāng)助尼堪外蘭筑城于甲版，令為爾滿洲國主矣！”于是，國人信之，皆歸尼堪外蘭。上同族寧古塔諸祖子孫，至堂子立誓，亦欲害上，以歸尼堪外蘭。尼堪外蘭又迫上往附，上曰：“爾吾父部下人也。搆明兵害吾祖、父，恨不能手刃汝。豈反從汝偷生？人能百歲不死乎？”自是恨益深。④
這個記載在時間上是準(zhǔn)確的，即癸未春二月甲申朔，是1583年2月22日。在攻城的原因上是明確的，即是尼堪外蘭“陰搆明寧遠(yuǎn)伯李成梁”，也就是尼堪外蘭挑唆李成梁的結(jié)果。而且，“成梁授尼堪外蘭兵符，率遼陽、廣寧兵二路進”，即尼堪外蘭在李成梁率領(lǐng)下，首先發(fā)起對古勒城的進攻。這就是說，整個攻城事件是由尼堪外蘭挑起的。由此，造成努爾哈赤的祖、父被誤殺，因此，努爾哈赤遷怒于尼堪外蘭是有道理的。
《大清滿洲實錄》和《太祖高皇帝實錄》，這兩份史料都明確地記載了努爾哈赤之祖、父被誤殺的原因和經(jīng)過。這是官方史料的記載。這個記載同私家筆記的記載有某些不同。下面我們來看看私家筆記的記載。
1.管葛山人：《山中聞見錄》：“大清太祖諱努爾哈赤，興于開原塞下。用兵最強，所向無敵。以后漸并海西、建州諸部，遂成帝業(yè)。初，寧遠(yuǎn)伯李成梁之誅阿臺(右衛(wèi)指揮使王杲子)也，王臺(左都督加龍虎將軍)所屬建州部教場子塔失，并從征阿臺，死于兵。塔失有二子，長即太祖，次速爾哈赤，俱幼，李成梁撫之。太祖即長，身長八尺，智力過人，隸成梁標(biāo)下。每戰(zhàn)必先登，屢立功，成梁厚待之。太祖亦盡死力，成梁俾為都指揮，領(lǐng)祖父遺眾?！雹?/p>
2.管葛山人：《山中聞見錄》：“刑牲盟，均兩關(guān)敕，南關(guān)五百，北關(guān)四百九十九，差一，示右南關(guān)也。乃班師。詔增成梁歲祿五十石，賜諸將有差。初，清太祖贊畫成梁軍務(wù)在幕中。成梁使長建州，既以斬叛夷加都督，與南關(guān)埒?！雹?/p>
3.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先是李寧遠(yuǎn)搗阿臺，夷其巢。努爾哈赤祖叫場，父塔失，并從征為向?qū)АＫ?，阿臺婿也。教場、塔失因兵火死于阿臺城下。奴方十五六歲，請死，成梁哀之。且虜各家敕書無所屬，悉以屬奴，奴雖得王杲敕。人多不服，乃結(jié)婚北關(guān)，以資其勢。勢漸強，事中國頗恭謹(jǐn)?！雹?/p>
4.苕上愚公：《東夷考略》：“會建州夷酋奴兒哈赤與歹商約婚，亦頗借為輔車。而奴酋方斬叛夷克五十，乞升賞。十七年竟予都督秩，以此遂雄長諸夷。初，奴兒哈赤祖叫場、父塔失，并從征阿臺，為向?qū)?，死兵火。奴兒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雛視之?！雹?/p>
5.海濱野史：《建州私志》：“哈赤佟姓，建州支部也，祖叫場，父塔失，并從李成梁征阿臺，死于陣。成梁雛畜哈赤。哈赤事成梁甚恭，顧為人忍詬，多智，幼時已有異志，及長，以祖、父故，予指揮職，勢埒南關(guān)?！雹?/p>
6.陳繼儒：《建州考》：“阿臺之婿曰他失，則奴酋父也;他失之父曰教常，則奴酋祖也。初，李寧遠(yuǎn)誘阿臺于城下，襲而殺之。并殺其祖、父，而奴酋請死不暇。奴是時一孤豚腐鼠耳，寧遠(yuǎn)請爵之以龍虎將軍。于是，號召東方。盡收各家故地，而奴始強;五百道貢賞入，而奴始富?！雹?/p>
7.姚希孟：《建夷授官始末》：“當(dāng)王杲之?dāng)∽咭?，成梁等以市夷頭目叫場等為質(zhì)，遣其屬物色杲，乃從王臺寨中得之，已又殺叫場及其子塔失……時奴兒哈赤年十五六，抱成梁馬足請死，成梁憐之，不殺，留帳下卵翼如養(yǎng)子，出入京師，每挾奴兒哈赤與俱?！雹?/p>
8.方孔炤：《全邊略記》：“初，哈赤祖、父叫場、塔失，并從征阿臺，戰(zhàn)死。李成梁雛畜哈赤，及長，以祖、父殉國，予指揮，與南關(guān)埒?！雹?/p>
9.黃道周：《清建國別記》：“先是，奴酋父塔失有膽略，為建州督王杲部將。杲屢為邊患。是時，李寧遠(yuǎn)為總鎮(zhèn)，誘降酋父，為寧遠(yuǎn)向?qū)?，討杲，出奇兵，往返八日而擒杲。酋父既?fù)不賞之功。寧遠(yuǎn)相其為人，有反狀，忌之，以火攻，陰設(shè)反機以焚之。死時，奴兒哈赤甫四歲，寧遠(yuǎn)不能掩其功，哭之盡哀，撫奴兒哈赤與其弟速爾哈赤如子……十六歲始出之建地。”⒀
以上九條私家筆記的記載，同官方史料記載的最大不同是，增加了關(guān)于李成梁同努爾哈赤關(guān)系的細(xì)節(jié)。諸如：1.塔失有二子，長即太祖，次速爾哈赤，俱幼，李成梁撫之。太祖即長，身長八尺，智力過人，隸成梁標(biāo)下。每戰(zhàn)必先登，屢立功，成梁厚待之。太祖亦盡死力，成梁俾為都指揮，領(lǐng)祖父遺眾;2. 初，清太祖贊畫成梁軍務(wù)在幕中。成梁使長建州，既以斬叛夷加都督，與南關(guān)埒;3. 奴方十五六歲，請死，成梁哀之。且虜各家敕書無所屬，悉以屬奴，奴雖得王杲敕。人多不服，乃結(jié)婚北關(guān)，以資其勢。勢漸強，事中國頗恭謹(jǐn);4. 。奴兒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雛視之;5.成梁雛畜哈赤。哈赤事成梁甚恭，顧為人忍詬，多智，幼時已有異志，及長，以祖、父故，予指揮職，勢埒南關(guān);6. 并殺其祖、父，而奴酋請死不暇。奴是時一孤豚腐鼠耳，寧遠(yuǎn)請爵之以龍虎將軍;7. 時奴兒哈赤年十五六，抱成梁馬足請死，成梁憐之，不殺，留帳下卵翼如養(yǎng)子，出入京師，每挾奴兒哈赤與俱;8. 李成梁雛畜哈赤，及長，以祖、父殉國，予指揮，與南關(guān)埒;9. 死時，奴兒哈赤甫四歲，寧遠(yuǎn)不能掩其功，哭之盡哀，撫奴兒哈赤與其弟速爾哈赤如子……十六歲始出之建地。
還可以就幾個問題行分析：
第一，關(guān)于年齡。以上記載的年齡，大體有：“俱幼”;“奴方十五六歲”;“奴兒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雛視之”;“成梁雛畜哈赤”;“時奴兒哈赤年十五六”;“李成梁雛畜哈赤”;“死時，奴兒哈赤甫四歲”。這些記載，顯然全都是錯誤的。努爾哈赤生于1559年，此事件發(fā)生于1583年，努爾哈赤應(yīng)為25歲。
第二，關(guān)于身份。此事件發(fā)生時，努爾哈赤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以上的記載：1.“俱幼，李成梁撫之”;2.“初，清太祖贊畫成梁軍務(wù)在幕中”;3. “奴兒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雛視之”;4. “時奴兒哈赤年十五六，抱成梁馬足請死，成梁憐之，不殺，留帳下卵翼如養(yǎng)子”。其身份多數(shù)記載為世事不知的可憐少年。但有一條記為：“初，清太祖贊畫成梁軍務(wù)在幕中”，似乎記載努爾哈赤原來曾在李成幕中服務(wù)過。
第三，關(guān)于關(guān)系。李成梁同努爾哈赤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呢？從以上記載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或說是很親密的。諸如：或“俱幼，李成梁撫之”;或“奴方十五六歲，請死，成梁哀之”;或“留帳下卵翼如養(yǎng)子”;或“撫奴兒哈赤與其弟速爾哈赤如子”。李成梁生于1526年，此時應(yīng)為58歲，長于努爾哈赤23歲。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形同父子是可以的。
第四，關(guān)于結(jié)局。事件結(jié)局努爾哈赤承襲了何種官職呢？或“指揮”，或“都指揮”，或“都督”。實際上努爾哈赤承襲的是“都指揮”職。
以上私家筆記記載的真實性究竟如何呢？這些作者幾乎全部是當(dāng)時人或當(dāng)事人。他們的記載，或為親眼目睹，或為親耳聽聞。著名清史學(xué)者謝國楨說：“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邊事一時有一時代之不同，讀此最可見當(dāng)日之情勢。”(謝國楨：《清開國史料考》，卷1，22頁。)《三朝遼事實錄》之作者王在晉，天啟二年(1622年)任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經(jīng)略遼東、薊鎮(zhèn)、天津、登萊。本書根據(jù)當(dāng)時朝臣奏章邸報編撰而成，可補清朝官書之不足，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渡街新勔婁洝返淖髡吖芨鹕饺伺韺O貽是明末清初時人。本書就是他的“友人佐遼幕者所記”，由彭公“據(jù)以成書”。羅振玉稱贊此書“記明季關(guān)外兵事頗詳”。此書史料價值，極為珍貴。
據(jù)此，我們對上述私家筆記記載的真實性，應(yīng)該不容置疑。那么，為什么正史對此卻絲毫沒有涉及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清朝修史者不想讓其祖先同明朝的軍事將領(lǐng)李成梁有如此親密的關(guān)系，不想讓他們的祖先有這樣一個類似父輩的明朝人。因此，他們在正史中，就刪掉了關(guān)于此事的蛛絲馬跡。
那么，努爾哈赤究竟同李成梁是什么關(guān)系呢？
努爾哈赤十歲時，母親去世?！洞笄鍧M洲實錄》記載：“十歲時喪母。繼母妒之。父惑于繼母言，遂分居，年已十九矣。家產(chǎn)所予獨薄。后見太祖有才智，復(fù)厚與之。太祖終不受?！雹疫@是說，努爾哈赤十歲時，遇到了人生的一個大不幸，母親喜塔喇氏病逝。繼妃納喇氏成為了他的繼母。納喇氏對這個繼子“妒之”，待他不好，“寡恩”。因此，少年努爾哈赤沒有享受到正常的母愛，備受繼母的冷落。父親塔克世偏聽繼母的話，同努爾哈赤分居了，給努爾哈赤的財產(chǎn)“獨薄”。那年努爾哈赤才十九歲。這就等于將努爾哈赤推向了社會。當(dāng)然，后來顯祖塔克世發(fā)現(xiàn)努爾哈赤不是等閑之輩，“有才德，復(fù)厚予之，上辭不受”。努爾哈赤可以自立了，不愿意接受父親的關(guān)照。
但是，他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曾被遼東名將李成梁收養(yǎng)，在其部隊當(dāng)了三年兵。這是努爾哈赤人生的一大際遇。這三年，使他的武藝大為長進，刀、弓、劍、棍等都能嫻熟運用。與敵人接陣時，努爾哈赤表現(xiàn)神勇，常常瞬間便將敵人斬于馬下。這三年的軍旅生涯，成為了努爾哈赤一生的重要的軍訓(xùn)階段。
努爾哈赤很擅長騎射，這是他的看家本領(lǐng)。據(jù)說，有一次，努爾哈赤巧遇一名騎手。這名騎手?jǐn)y帶一把很漂亮的弓箭，引起努爾哈赤的注意。一打聽，原來此人就是棟鄂部赫赫有名的紐翁錦。紐翁錦遐邇聞名，擅長騎射。努爾哈赤派人將紐翁錦熱情地邀請到跟前，對他大加贊揚。然后，便手指百步以外的一棵柳樹，請他獻(xiàn)技表演。紐翁錦胸有成竹，安然下馬，沉著冷靜，舉弓搭箭，連發(fā)五矢。結(jié)果大失水準(zhǔn)，三中兩失。所中的三矢，落點也上下不一。
努爾哈赤躍躍欲試，也連發(fā)五矢，結(jié)果五矢皆中，且落點相去甚近。從人見了無不喝彩，紐翁錦也大吃一驚。這個本領(lǐng)就是他在部隊里學(xué)習(xí)來的。
撫順馬市是一個大集市，是明朝政府開設(shè)的建州女真與漢民族交易貨物的場所。明朝的山東、山西、河?xùn)|、河西、蘇州、杭州等八路商人，都集中在撫順城貿(mào)易，特別是撫順城東的馬市，更是比肩接踵，商賈云集。努爾哈赤在這個商業(yè)的大學(xué)校中，同漢族人、蒙族人、朝鮮人，都有廣泛而深入的接觸。他學(xué)習(xí)了他們的語言，學(xué)習(xí)了他們的風(fēng)俗，學(xué)習(xí)了他們的文化。擴大了視野，增廣了見聞，開闊了心胸。更重要的是，他學(xué)會了漢族的文字，并閱讀了《水滸傳》《三國演義》等章回小說。書中的英雄人物、戰(zhàn)爭情節(jié)、名言哲理和歷史故事等，都如同一部部新鮮的教科書，給努爾哈赤稚嫩的心靈打上了深刻的烙印。這一切，為他以后的安邦立業(yè)奠定了初步的基礎(chǔ)。
其實，努爾哈赤少年即有大志。這個祖、父被殺事件，成為他心中永遠(yuǎn)的痛。在事件后的三個月，他終于起兵攻打尼堪外蘭，邁開了其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努爾哈赤同尼堪外蘭為敵，受明國猜忌，一時陷于內(nèi)外孤立的險惡境地。努爾哈赤為報父祖之仇，毅然起兵。
努爾哈赤起兵的過程，《大清滿洲實錄》記道：
太祖(努爾哈赤)欲報祖、父之仇，有遺甲十三副。遂結(jié)諾密納共起兵，攻尼堪外蘭。時癸未歲，夏五月也。太祖年二十五矣。有三祖索長阿第四子龍敦唆諾密納之弟鼐喀達(dá)(奈喀達(dá))曰：“今明國尚欲助尼堪外蘭，筑城于嘉班(嘉板)，令為滿洲城主。況哈達(dá)萬汗又助之。爾何故順淑勒貝勒(努爾哈赤)耶？”鼐喀達(dá)往告其兄。諾密納遂背約不赴。太祖乃起兵往攻之。尼堪外蘭在圖倫城預(yù)知，遂遣軍民，攜妻子，走嘉班。太祖兵不滿百，甲僅三十副(按：十三副)，克圖論而歸。⒂
癸未歲，即明萬歷十一年(一五八三年)五月，努爾哈赤聯(lián)合盟友，舉兵攻打尼堪外蘭的圖倫城。這是努爾哈赤為此后建立的后金國、大清國打響的第一仗，意義非同凡響。努爾哈赤的兵力很少，武器很弱。兵力不滿一百人，兵甲只有十三副。其盟友之一的薩爾滸城主諾米納(諾密納)，竟然臨陣背約不赴，退出戰(zhàn)斗。努爾哈赤不為所動，仍然率眾攻打尼堪外蘭的圖倫城。他們憑借勇敢的精神和旺盛的氣勢，居然攻下了圖倫城。尼堪外蘭臨陣懼戰(zhàn)，帶著妻兒偷偷地溜走了。攻下圖倫城后，努爾哈赤就返回了駐地。首戰(zhàn)告捷，大長了努爾哈赤的志氣，大滅了尼堪外蘭的威風(fēng)。從此，努爾哈赤走上了統(tǒng)一女真的征程。
我們可以想象，李成梁曾經(jīng)是努爾哈赤的軍事教父。
注釋：
①《清史稿》，第二二二卷，《王杲傳》。第三十冊，第九一二六頁。中華書局標(biāo)點本。
②《清史稿》，第二二二卷，《阿臺傳》。第三十冊，第九一二六頁。中華書局標(biāo)點本。
③《大清滿洲實錄》，第二六頁。
④《太祖高皇帝實錄》，卷1，頁4.
⑤管葛山人：《山中聞見錄》，建州，《先清史料》，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
⑥管葛山人：《山中聞見錄》，列傳，李成梁，《先清史料》，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
⑦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總略，建夷，《先清史料》，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
⑧苕上愚公：《東夷考略》，女直，頁5。
⑨海濱野史：《建州私志》，建志上，頁4。
⑩陳繼儒：《建州考》，頁3。
⑾姚希孟：《建夷授官始末》。
⑿方孔炤：《全邊略記》。
⒀黃道周：《清建國別記》。
⒁《大清滿洲實錄》，第20頁。
⒂《大清滿洲實錄》，第31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