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為什么熱衷于追求長生不老？

據(jù)司馬遷記載，從公元前219到210年，秦始皇在四次東巡中始終伴隨著一項尋找“長生仙藥”的活動。不少論者將此舉與秦始皇貪生怕死或貪圖享樂聯(lián)系起來，果真如此嗎？還是嬴政另有難言的隱情和苦衷，這是一個需要辨析的問題，因為它關系到對這段歷史的認識和對秦始皇的評價。

秦始皇追求長生的緣由

秦始皇最后一次東巡“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边@一記載反映了嬴政不愿在知天命之際死去的心理狀態(tài)。東巡以來的10年中，始皇的身邊經(jīng)常閃現(xiàn)著為他尋找長生藥的術士或方士的身影，從秦始皇雖一次次被騙而仍樂于此求不疲來看，他希望自己活到一個較高年歲上的愿望非常強烈，始皇追求長壽除了能更長久享受帝王才能享受的特權生活，還帶著強烈的家族政權所負載的政治理想和訴求。類似的現(xiàn)象還發(fā)生在如漢武帝、唐太宗和清世宗這些杰出君主的身上。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車隊馳行至河南陽武博浪沙時，埋伏于道旁的刺客拋擲出一個120斤的大鐵錐，砸向秦始皇的車隊。這是韓國人張良策劃的一次精確度非常高的刺殺，始皇是在刺客砸錯車的情況下才幸免于難。假設秦始皇被博浪沙狙刺嚇得從此呆在宮里，他也許能活到60歲甚至更高。如同荊柯的刺殺并沒有阻止嬴政統(tǒng)一的步伐一樣，博浪沙刺殺也沒有能使始皇取消巡視天下的計劃，可見他并非怕死之人。敵人統(tǒng)一前后的刺殺均沒有成功，但心理戰(zhàn)卻奏效了。詛咒秦將亡和嬴政將死的各類讖語之所以攜帶著極大的殺傷力，在始皇心底掀起陣陣波瀾，就因為這些無形武器是復國者在對其時社會矛盾和政治形勢及秦政與始皇的弱點漏洞正確分析之后精心炮制出來的。始皇至死不宣布繼承人并執(zhí)著追求長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隨時要致他于死地的潛在敵人作出的反應。

研究表明，戰(zhàn)國秦代由于貧窮、疾病和戰(zhàn)爭等原因，人的平均壽命在30歲左右。秦孝公44歲，始皇父莊襄王34歲去世。完成統(tǒng)一的秦始皇已步入那個時代的老年期，巨大的危機感從他心底升起。環(huán)顧群子，檢索群臣，誰堪帝國二代君主這一大任？誰是周公？這兩個關系到王朝命運的問題，不僅始皇在思考，臣子們也在思考著，蒙恬遇害前有言：“昔周成王初立，未離襁褓，周公旦負王以朝，卒定天下?！狈鎏K與蒙恬搭擋，依稀可見成王與周公的影子。子嬰的身份和扮演的角色，可比召公。然而，從周到秦，社會形態(tài)發(fā)生了巨變，周公輔政，雖為后世君主一再效仿，但在秦末卻沒有上演的環(huán)境和條件，情形完全相反的皇權轉移過程，將始皇心中的成王和周公扼殺了。

行封建制的周天子靠諸侯拱衛(wèi)，行郡縣制的秦始皇靠法度立國。周的分封雖然演成列國并存爭戰(zhàn)，但名義上的周王朝仍存在了數(shù)百年。而嬴政諸子無寸土之封的秦王朝，卻無法抗拒即將到來的割據(jù)復國風暴。秦始皇個人的執(zhí)政力和威懾力成了維持秦帝國存在的關鍵因素。因此透視秦始皇追求一己生命延長的全部內心活動，僅從貪生怕死貪圖享樂這一視角顯然是不夠的，因為糾結纏繞于始皇精神世界的，更多的是新王朝的境安民寧萬世統(tǒng)緒，從始皇東巡刻石文中可以看到這一點。

與認為始皇因追求長生而不立儲君的看法相反，本文認為儲君難定才是秦始皇執(zhí)著地追求長生的一個重要原因。

始皇不立儲君與扶蘇生死

尋找海中仙人和不死之藥這一幕，使秦始皇的形象被涂上了些糊涂荒誕的色彩。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秦國之所以能戰(zhàn)勝六國，建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的國家，與握有絕對權力的嬴政的存在是密不可分的。那么，換一個人來行使絕對君權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呢？始皇去世僅僅4年零3個月，帝國大廈便轟然倒塌，輝煌瞬間成為過眼云煙，這與二世胡亥手中的絕對權力沒有關聯(lián)嗎？作為秦二世的胡亥扮演了一個給新政權幫倒忙的可憐角色。那么，假如是扶蘇繼位，他能挽救秦王朝嗎？我們從《史記》中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司馬遷對扶蘇的事跡記述不多，但還是可看到他經(jīng)常跟隨在父親身邊。扶蘇是有思想和主見之人，因此經(jīng)常對父皇的所作所為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見。是始皇有意讓扶蘇提還是扶蘇自己主動提，司馬遷未說，但扶蘇的特殊政治待遇不言而喻。陳勝所說“扶蘇以數(shù)諫故，上使外將兵”一語沒有明確反映始皇對扶蘇諫言的態(tài)度，只說明嬴政采取了培養(yǎng)扶蘇軍事素質和能力的措施;而出自司馬遷筆下的“始皇怒，使扶蘇北監(jiān)蒙恬於上郡?！币徽Z使許多讀者得出始皇疏遠并懲罰了扶蘇的結論。對扶蘇的“數(shù)諫”，始皇是欣賞還是反感，“怒”是指向扶蘇還是欺騙他的術士？因司馬遷記載簡略均不好定論，但始皇派扶蘇去監(jiān)管30萬大軍則是事實，這意味著什么？“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jiān)，此天下重任也?！保商翊苏Z道破了始皇準備傳位于扶蘇的心跡。秦國并非完全按宗法血統(tǒng)定立儲君，“嫡子生，不以名，令于四境，擇勇猛者而立之?！焙髞碲w高果然以“無軍功”為殺扶蘇的一條罪名。始皇讓扶蘇到邊境的真意，是希望他立軍功以樹威望，并加強與蒙恬的關系，從而為第二代君主有效行使絕對權力創(chuàng)造條件。始皇臨終之際唯一的政治措施是詔回扶蘇繼皇帝位，但因托命于仙道壽藥，使順利移皇權于扶蘇的計劃未能實現(xiàn)，嬴政對此是負有責任的。

扶蘇可能會成為王朝保持期或穩(wěn)定期的仁君明主，而在始皇去世的這一刻，秦王朝根基未穩(wěn)險象環(huán)生，扶蘇卻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從而也放棄了絕對君權。杰出政治家張居正惜“扶蘇仁懦”，因為“仁懦”，扶蘇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不堪一擊，一篇偽詔就輕易置扶蘇于死地。扶蘇的快速自殺似乎昭示了秦王朝的命運，此舉不僅冤送了自己的生命，還將秦國家柱石蒙氏兄弟推入火坑，從而使趙高和胡亥奪權陰謀輕易得逞。

皇權世襲社會和家國一體體制，決定了古代君主在履行治理國家公共性職能的同時，也在維護著國家權力資源一姓家族占控的私有性。就客觀后果而言，張居正“亂秦者扶蘇也”之論并非夸大其詞。假使扶蘇少些“仁懦”多些“智剛”，與蒙氏兄弟聯(lián)手，將詔書真?zhèn)握{查清楚，雖不一定能保證秦政權不被顛覆，但極有可能挫敗趙高和胡亥的奪權陰謀。即使因趙高銷毀證據(jù)使調查無果，但為國家計，扶蘇也應該承擔起始皇去世后的政治責任。這位合法繼位人的舉動讓人扼腕嘆息，實在是離一個堪當大任的君主還有相當距離。始皇死后最高權力迅速落入趙高之手，但如果我們僅僅將其定性為一場宮廷政變或奪權陰謀，就會忽略它更具實質性的一面，即它也是一次在歷史大震蕩背景之下的改朝換代事件。

超越個人的歷史力量

統(tǒng)一六國，嬴政站在事業(yè)的頂峰雄視天下，空前的權威給他以全新的感受，“法令由一統(tǒng)，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钡诤髞淼臍v史進程和巡行過程中，有一種力量不斷困惑和震撼著他，邊境敵人施壓，國內亂象萌生，六國復國者不斷制造事端，向始皇示威，一場歷史大地震正悄然逼近。

“萬世之功”使嬴政名垂史冊，而“萬世之續(xù)”則有可能毀于一旦，這讓嬴政心神不安。但年齡不饒人，嬴政已不如往昔那樣干練務實，如何確保王朝長治久安，始皇感到力不從心。執(zhí)政者靠些虛幻的仙藥之道謀劃未來表明，新政權已出現(xiàn)了危及其生存的政治危機和權力真空。中國古代歷史證明，當一個王朝中樞失效時，歷史便以自己的方式出來解決問題，這就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改朝換代。這一辦法不僅能解決秦政難題，而且被歷史一而再再而三的采用，直到高階工業(yè)社會的來臨。

趙高利用胡亥老師的身份及在始皇身邊的機會首先發(fā)難，掀起始皇死后第一場改朝換代風暴，但他沒有成功。始皇因趙高精通獄法書文和辦事能力強而對他親近使用不疑，但這位中車府令的工作更多的是屬于皇帝私人事務，不是始皇考慮的輔政人選。趙高深知，如按始皇本意扶蘇繼位，蒙氏兄弟輔政，自己政治前途堪憂，更何況趙高曾因大罪而被蒙毅判過死刑。而始皇遲遲不公宣太子人選，給趙高的這一圖謀創(chuàng)造了機會。趙高決定先發(fā)制人，陰謀于始皇生命垂危之際開始實施。如謀殺為趙高所為，這即是他改朝換代的第一步，其后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步驟《史記》作了詳細記載：先矯詔除掉扶蘇和蒙氏兄弟;接著殺掉始皇的子女和具有潛在威脅的中央和地方官員;又將胡亥架空獨掌權力并殺掉李斯;再用指鹿為馬的方式進行政治試探;“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的亂政，逼反王朝的最后一根支柱章邯;最后趙高女婿閻樂逼始皇僅存之子胡亥自殺。趙高在肅清了主要政敵和障礙后，準備登上帝位或王位，但終因得不到朝臣的支持而功敗垂成。指鹿事件之后“群臣皆畏高”，使趙高產(chǎn)生了皇位唾手可得的錯覺，當趙高“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時，“高自知天弗與，群臣弗許?！辈坏靡褜⒒蕶嘁平唤o始皇弟子嬰。當趙高企圖殺子嬰反被子嬰所殺時，秦王朝已元氣大傷回天無力了。

秦國以急風暴雨般的戰(zhàn)爭手段兼并了六國，六國同樣暗中頑強地展開了緊鑼密鼓的復國行動。兩種力量碰撞較量的結果是掀起了一場歷史大震蕩。這次歷史大地震力量之大，將剛到達歷史頂峰的秦人毫不留情地摔入谷底;這次歷史波動時間之長，直到漢武帝成功削解了漢初分封的諸王國才宣告結束，歷時近1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