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士大夫當(dāng)面罵皇帝不留情面竟連私生活都管
萬歷十七年十二月,大理寺左評事雒于仁給皇帝上了個本子,就是那個有名的“酒色財氣”四箴,真是猝不及防的小概率事件。除了不承認(rèn)武則天皇帝地位的駱賓王外,好像這才是當(dāng)面罵皇帝最狠的了。奏章說:“皇上之病在酒色財氣者也。縱酒則潰胃,好色則耗精,貪財則亂神,尚氣則損肝?!苯又鸦实墼诰粕敋馑淖稚戏傅氖吕龜?shù)落了一遍,說皇帝如何貪戀美色、愛錢,受了誰誰的賄賂,宦官有錢上貢的就喜歡,沒錢的就不喜歡。還說皇帝性格也不好,發(fā)脾氣愛打人,今天打?qū)m女,明天打臣子的??偨Y(jié)是:“皇上誠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會?;噬险\戀色矣,何以禁臣下之淫蕩?;噬险\貪財矣,何以懲臣下之饕餮?;噬险\尚氣矣,何以勸臣下之和衷。四者之病纏繞心身,臣特撰四箴以進(jìn),對癥之藥石也,望采納之?!币馑季褪?,皇帝您自己都抽煙喝酒燙頭文身,就不要開展新生活運動,要求我們做個好女孩了。
看慣了清宮戲,對這樣的小概率事件簡直都要驚了,連皇帝的私生活和薪酬都管上了,這是以網(wǎng)民自居,分分鐘讓人家檢查私生活,保持薪酬公開透明,并保證自己的管理能力還行得通。
萬歷皇帝的言論自由度還是可以的,被雒評事這么當(dāng)面辱罵后,在萬歷十八年正月初一的茶會話上,還能和內(nèi)閣成員說道說道這事情?!秾嶄洝穼@一日的情形記載詳細(xì)得如在目前?!吧嫌沟聦m,召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入見于西室。御榻東向,時行等西向跪,致詞賀元旦新春,又以不瞻睹天顏叩頭候起居?!显唬弘拮蚰隇樾母味?jīng)之火時常舉發(fā),頭目暈眩,胸膈滿脹,近調(diào)理尚可,又為雒于仁奏本肆口妄言,觸起朕怒,以致肝火復(fù)發(fā),至今未愈?!?/p>
還有一個細(xì)節(jié),就是雒于仁的奏章是皇帝從袖口里掏出來的,說明他帶在身邊看了不止一遍,又訴苦說被氣得生病。想當(dāng)年武則天女皇收到駱賓王的檄書后,只是“微哂”,還說了句:“宰相之過,安失此人?”萬歷皇帝二十幾歲就開始惰政不上朝,但被慈寧皇太后一逼迫,有時又努力工作一兩天。這樣的媽寶與武則天女皇當(dāng)然不可比,氣度、權(quán)謀不在一個位階上,表演自然也不一樣。武則天女皇的片場,我覺得舒淇的隨性加上周迅的古靈精怪,再加范冰冰的氣場,權(quán)謀暫且還是缺位;而萬歷帝嘛,感覺來一個佟大為扮扮無辜油滑就差不多了?;实燮鋵嵍?xì)獾孟霘⑷耍鷳蛭牟煌?,皇帝能隨意殺人的概率很小。雒于仁也是過了幾個月才被找了個理由削職為民,況且還一直有官員上疏要求恢復(fù)他的官職。
皇帝說自己被氣得肝火復(fù)發(fā),內(nèi)閣沒有同情和支持,還一致為雒評事求情。王家屏上奏章說,區(qū)區(qū)一個輔佐官員,卻能對皇帝的生活起居都有個了解(皇上您是太不低調(diào)了啊),看來皇上您確實有必要調(diào)節(jié)一下生活狀態(tài)。雒評事的四字箴雖然狂妄,但皇上您如果拿來做養(yǎng)生調(diào)理,我們覺得還是不錯的。
雒評事的四字箴也隨著邸報,飛到了全國各地大小官員的手中,很多官員表示驚愕,又表示雒評事難能可貴,希望不要重責(zé)。我猜想他們心里還有一層暗喜,不好表達(dá)出來,因為他們平日里也喜歡批評皇帝與政府,但言論這么大膽出位,確實不多見。
幾位內(nèi)閣成員也都向自己的親密好友透露了談話內(nèi)容,“請不要告訴別人”的秘密向來是傳得最快的,這下大家都知道了閣臣都站在雒于仁一邊,請求皇帝寬大為懷,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要處分直言敢諫的雒評事。這一次的發(fā)難,其實是因為立儲之爭。嘉靖時,皇帝與臣子爭本生父興獻(xiàn)王的皇考地位,大禮議分成的黨派暗中一直存在;萬歷帝則因立儲之事,與臣子的斗爭更是曠日持久,結(jié)果就是臣子與皇帝站在了對立的兩面。皇帝與臣僚間的權(quán)力平衡也很微妙,祖宗家法之爭,其實就意味著對皇權(quán)的制約與抗衡。
萬歷時期的聰明人其實都已經(jīng)感受到了大廈將傾、風(fēng)雨欲來的危機(jī),卻束手無策。每當(dāng)看《實錄》里,皇帝找各種借口,諸如腳崴了、生病了、生氣了等等來逃避職責(zé),感覺這真是一個大白金漢宮的范兒,皇帝彬彬有禮要臉面,臣子也恪守各種規(guī)范,但就是永遠(yuǎn)都有爭不完的事,也永遠(yuǎn)也達(dá)不成一個統(tǒng)一的意見。其實看《實錄》還好,一見他們寫詩哀愁,我也惆悵得不行,真想穿越過去跟他們說:苦惱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是聰明人,就是辦不成事??!背誦下古詩的“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就好了呀。
話是這么說,但雒于仁這樣充滿激情,想要糾偏改正的激進(jìn)派,卻也算是懦弱與絕望中的一股清流,以致大家都要表明立場是站在他一邊的。因為有人批評,至少這人還抱著希望,就像天天跟你吵的女友,你即使煩,也會感謝她幼稚不離開的好。所以雒評事那么出位大膽,竟然沒什么大處分,還獲得了一致支持,就成了一個大概率事件。對老謀深算的內(nèi)閣成員來說,雒于仁的存在,還真是一種意外之喜,他的過分反而成了閣臣與皇帝間的緩沖帶,既表達(dá)了意見,還有了必要時的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