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奸“李太郎”的轉(zhuǎn)化 從鐵桿漢奸到八路軍戰(zhàn)士

在我們的影視作品里面，漢奸不少，但聽日本人講啥叫漢奸，還真是不多見。

一九六五年，日本《朝日新聞社》編了一本書，名字叫做《父の戦記》，借以讓那些曾經(jīng)的日軍老兵留下對于戰(zhàn)爭的記憶。這本書第一篇是平野所寫，名為《不容違犯的戰(zhàn)陣訓》，李太郎是他提到的一個鐵桿漢奸的名字。

照平野“太君”的說法，漢奸也不都是這樣惡形惡狀，上不得臺面的家伙

按照原日軍曹長平野正已的說法，李太郎這個家伙，那真是個鐵桿漢奸中的鐵桿。

當然，作為日本兵，平野對李太郎這樣親日的中國人，是不會用什么惡意來描述的，幾十年后還說他是“行為端正，富有正義感和人情味的年輕人”。而我們對他會有怎樣的感受，那……就得看您自己的判斷了。

1941 年，平野的部隊駐扎到了山東省西南部與河南交界的地方。隔著一條河，對面就是八路軍的根據(jù)地，因為距離近，雙方的行蹤在對方眼里都清晰可辨。認識李太郎的 時候，平野正擔任據(jù)點的總務(wù)長(主計)，負責糧秣，發(fā)薪，酒保等事務(wù)，他部下炊事班里有個叫鈴木的一等兵，是據(jù)點里的炊事員。

日軍傳統(tǒng)上后勤人員很少，炊事員往往要承擔一個人忙不過來的任務(wù)。于是，每個日本炊事兵給配了三名中國當?shù)氐幕锓颍钐墒桥浣o鈴木的一個山東伙夫。

您說了，中國人哪有叫這個鬼名字的？

沒 錯，李太郎，本來當然不叫這個名字。雇用的三個伙夫，分別姓李，姓王，姓方，這三個人都只有二十幾歲，年紀相仿。日本人分不清他們的名字，鈴木為了方便， 就把他們按個頭大小排序，最高的叫“太郎”，中間的叫“二郎”，最矮的叫“三郎”。姓李的伙夫個頭最高，自然就成了“李太郎”，他對這個稱呼也欣然接受。

李太郎六親不靠，很窮，但是干活認真，教育程度似乎是三個伙夫中最高的，甚至慢慢地還能學說一些日語了。

說起來，鈴木這個人在日本兵里算是人品不壞的。他屬于“召集兵”，即被征召入伍而非長期服役的士兵，年齡較大，膽小怕事，待幾個伙夫比較好。結(jié)果，李太郎對鈴木越發(fā)親近起來。

到此為止，李太郎算漢奸不算，還不好說。因為那個時候讓日本人拉去當民夫的可不是少數(shù)，《小茂青參軍》里頭的小茂青，也去給鬼子修過封鎖溝呢。

8月間，當?shù)厝哲姾桶寺奋姶蛄艘徽?。日軍情報部門偵知敵(即八路軍)一部在對岸十公里外的一個村子集結(jié)，隨即集中兵力，試圖給八路軍以重大打擊。由于兵力不足，負責炊事的鈴木也被調(diào)入戰(zhàn)斗部隊，參加了夜襲作戰(zhàn)。

意想不到的是，八路軍的兵力十分雄厚(更像是有意打了日軍一個伏擊)，結(jié)果在十余倍的對手面前，日軍吃了敗仗，敗退下來，傷亡慘重之外，那位臨時上陣的鈴木也在戰(zhàn)斗中“失蹤”。

根據(jù)戰(zhàn)斗的情形，鈴木可能戰(zhàn)死，也可能落入了八路軍的手中，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只能列入失蹤。

列入“失蹤”最終總要有個說法，敗回據(jù)點以后，日軍內(nèi)部都推測他陣亡了，沒人愿意設(shè)想他當了俘虜。

鈴木一等兵失蹤，李太郎聞訊大哭，找到炊事班的下士班長，懇求其趕快組織去救人 – “快把所有的日本兵都派出去，盡最大的努力去找人吧?！彼@樣請求道。

他也找到了平野，勸說道：“鈴木先生有妻子有孩子，為了他家的妻小，不應(yīng)該馬上去找人救人嗎？”平野被他的話感動，但是自己并沒有部隊的指揮權(quán)，只好到部隊長那里去進言，但不知道是怕再遭八路的打擊，還是認為鈴木肯定死了，部隊長仍然不同意出兵。

“太郎，我也是小時候就沒了父親的人。沒有父親的孩子有多苦誰也沒有我清楚。可是，部隊長不同意出擊，恐怕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逼揭斑@樣回復(fù)李太郎，幾十年后回憶當時的情景 – “看著太郎悲傷的面孔，深為他超越國境的仁愛所感動，我忍不住淚流滿面?！?/p>

咱們說李太郎為何對日本兵鈴木如此鐵桿呢？俗話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根據(jù)平野的分析，李太郎對日本人的鐵桿，緣于和八路軍的刻骨深仇。

原來，李太郎的爸爸，是偽縣政府(平野稱為“縣廳”)的要人，死于共產(chǎn)黨軍(大概是游擊隊)之手，李家就此敗落。李太郎來為日本軍隊服務(wù)，大概也是因此而起。

大約也因為這個原因，李太郎對鈴木一家的同情，也是很真實的。

原來，李太郎至少是漢奸家屬阿！

看到李太郎依然苦苦哀求，無可奈何的平野只好勸解：“太郎，鈴木君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不在了。在日本，政府會給他太太和孩子很好的待遇，生活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好了?！?/p>

聽了平野的話，李太郎的淚水劈里啪啦地掉了下來，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了三十塊錢，交給平野：“平野先生，這個錢給鈴木先生家送去吧?！?/p>

李太郎的月薪只有三塊錢，這三十塊錢恐怕攢得十分不容易，堪稱血汗錢。平野回憶，當時三十塊錢是夠買個媳婦的了。這下子，在場的日本兵都被感動了，平野死活不肯收，而太郎一定要給。最后，平野說了一句：“太郎，謝謝……”就說不下去了。

在他的帶頭下，二郎，三郎也多少捐出了一些錢，當平野帶著太郎把這件事講給部隊長的時候，部隊長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并且給太郎行禮道謝。

帶頭把自己的血汗錢拿出來給鬼子當撫恤金，“國際主義精神”讓從來不把中國人當人的日本部隊長都感動了，李太郎這樣的，用鐵桿都不足以形容也。對日本太君感情如此深厚，這可以算是漢奸了吧？

也不是很好說，你看，有很多人是非不分，但是講義氣。也許李太郎只是跟這個叫鈴木的日本兵講義氣呢？你可以說他鐵桿，但漢奸不漢奸，恐怕還要更可信的證據(jù)。

那......我們繼續(xù)看下去。

可是事情還不算完，李太郎對日軍指揮官的行禮并沒有多大反應(yīng) -- 山東人心眼實，他對日軍部隊長不肯出兵去救鈴木還耿耿于懷呢。

結(jié)果，等部隊長表達完謝意，李太郎沖著部隊長清晰地吼了一聲日語 – “八格牙魯！”

沒等日本兵們反應(yīng)過來，李太郎掉頭就跑，逃走了。

好家伙，這簡直是比日本人還愛日本人了……

太郎逃走后第十二天的傍晚，忽然，王二郎來找平野，說“太郎要見你”。

平野想也沒想就跟著他過去了。

他怎么不怕是八路軍給他設(shè)的套呢？想想李太郎那么鐵桿的主兒，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嘛。

李太郎就躲在廚房的陰影里呢。

他在對岸的平家莊找到了鈴木一等兵。鈴木沒有死，他在戰(zhàn)斗中挨了一槍，大腿骨折，被八路軍俘虜，并受到優(yōu)厚的看護和治療。現(xiàn)在，八路的主力已經(jīng)轉(zhuǎn)移，在平家莊的也就是十二三個人，李太郎決心和王二郎，方三郎一起去把鈴木救出來，所以希望日本兵給他們發(fā)槍……

天，為了救日本兵向日軍要槍企圖襲擊我抗日武裝，這回還需要證據(jù)嗎？李太郎這個鐵桿漢奸的身份，應(yīng)該毋庸置疑了。

不要說老薩感慨，平野也被李太郎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 他大概也沒見過這樣的中國人。

不 過，李太郎顯然不懂日本軍隊的“規(guī)矩”。人活著固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鈴木若是真的被俘虜了，卻會引發(fā)一個大問題 – 如果向部隊長請求出兵，即便把鈴木救出來，他也要上軍事法庭。按照慣例，如果確實曾經(jīng)被俘的話，肯定是要槍斃的！如果鈴木是戰(zhàn)死的，他的家室會成為“靖國 之妻”，受到優(yōu)厚的撫恤，但如果他因為被俘給槍斃了，那他的妻子來領(lǐng)骨灰時候的凄慘表情，平野覺得實在令人想都不敢想。

平野寫道：“按照《戰(zhàn)陣訓》的要求，日本軍隊里，當了俘虜都要以死謝罪。去死是國家的要求，至高無上的命令?！?/p>

這 下子，平野也不知該怎么辦了。但是，李太郎一直在哭著懇求，最終，平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 不向部隊長談這件事，靠自己的力量把鈴木救出來。平野把自己的手槍借給了太郎，給二郎和三郎各發(fā)了手榴彈，自己則向別的士兵借了槍，用布包起來偽裝好，然 后換了中國人的便衣，四個人從營地出發(fā)了。

一路上，雖然不時遇到盤問，但李太郎就是本地人，應(yīng)對得頗為合理，所以直到平家莊，一切都十分順利。

平家莊到了......

估計，把事情講到這里，會有很多朋友推測，這李太郎，八成是八路在日本據(jù)點里的“釘子”。家庭可以偽造，對鬼子可以演戲，不變成鐵桿漢奸，怎么能把平野這個大活人賺到八路的老窩來呢？比起活捉一個日本軍曹，繳槍兩支這樣的戰(zhàn)績，李太郎捐三十塊錢那只能算小小的魚餌了。

這種事兒，歷史上沒少發(fā)生過，電視劇里更多，屬于經(jīng)典橋段。

然而，歷史不都是電視劇。不幸的是，這李太郎真的是個鐵桿漢奸，什么身在曹營心在漢，和他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要真是這樣“經(jīng)典”的事兒，老薩也就犯不著在這兒重復(fù)勞動了。事實是，在李太郎的策劃下，平野等人真的發(fā)動了對八路軍的襲擊，來乘機救走日軍俘虜鈴木。

這鐵桿漢奸膽大心細，僅僅幾個人就敢去襲擊八路軍的根據(jù)地，堪比《敵后武工隊》里的保定夜襲隊長劉魁勝。

夜襲八路，想想就是個瘆人的買賣阿！

平 家莊，是個不過三十戶人家的小村子。對這次救援行動李太郎已經(jīng)預(yù)先踩過點，胸有成竹，他知道夜里八路大部分都在做工程(挖地道？)醫(yī)院這邊，這邊只有哨兵 比較難纏。李太郎和王二郎一起，裝成走夜路的人，用本地話巧妙地和八路軍的哨兵搭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平野和方三郎乘機偷偷鉆過警戒線，躲進了一個草 垛。

隨著平野等人投出手榴彈，接著亂槍射擊，引發(fā)八路軍的一片混亂，李太郎乘機鉆進醫(yī)院，救走了本來就沒怎么被看守著的鈴木。

不過，幾個人到底膽虛，而且大多不是戰(zhàn)斗人員，所以平野的回憶中他們并沒有擊中八路軍的哨兵，那個哨兵跳起來，從哨所里跑了出去，臥倒就地盲目地開槍還擊。

看來，土八路也有點兒被打蒙了 – 八路也想不到就這樣幾個鬼子漢奸居然敢來摸老虎屁股阿！

身材高大的李太郎背著鈴木跳進了高粱地，平野等人且戰(zhàn)且退。雙方都投鼠忌器，未敢戀戰(zhàn)，結(jié)果他們終于把鈴木帶到了安全地帶。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退回到了日軍據(jù)點，把鈴木暫時放在了炊事員室?！皩Σ黄穑瑢Σ黄?。”鈴木見到平野時，痛哭著只說這一句話。他的腿上了夾板，眼神茫然，表情呆滯。

“鈴木，你沒有當過俘虜。你是重傷后動彈不得，被好意的村民救護，而后得到我們接應(yīng)回來的！所以，軍事法庭也決不能判你被俘。你一定會被當作光榮的傷員送回國內(nèi)，送進醫(yī)院治療的。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們幾個人?！?/p>

平野這樣說著謊話寬慰鈴木，其實兩個人都知道 – 失蹤了十二天，受到良好的治療以后回來，這樣荒唐的話，天曉得有誰會相信。

此時，起床號還沒有吹，平野回到自己的屋里，徒勞無益地思索著怎樣向部隊長報告這件事。

五點二十分，轟然一聲巨響，整個據(jù)點的玻璃都被震碎。平野奔向炊事班，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只見鈴木一等兵撲倒在地，滿屋硝煙，遍地鮮血 – 鈴木，拉手榴彈自殺了，肝腸涂地，他炸斷的手臂丟在血泊中，還在顫動。

“我不該當俘虜，對不起?！扁從玖粝铝艘环葜挥羞@一句話的遺書。

“怎么會這樣子呢？”太郎沖過來，看著鈴木的遺體，蹲在那里放聲痛哭。

這時，部隊長也來了。我只得向他做了詳細的匯報。

“鈴木，死得好啊。堪稱武人之花。”部隊長看了情況，稱贊道。說完，他松了一口氣，微笑著對副官說，“給師團司令部發(fā)一份訂正的電報吧，把‘失蹤’改為戰(zhàn)死?！?/p>

就在這時，鐵桿漢奸李太郎跳了起來，大聲喝道：“共產(chǎn)黨都給他包扎，給他看病，你這個部隊長(看到這樣的情景)怎么還會覺得高興呢？！”

平野無法解釋 – 國情不同，解釋，恐怕太郎也理解不了什么叫“靖國之妻”。

李太郎對平野道：“平野先生，再見！”他轉(zhuǎn)過頭來，毫無畏懼地看著部隊長，狠狠地罵了一聲：“東洋鬼子！”

罵完了憤然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 在場的日本人，竟沒有一個有勇氣去阻攔他。

平野寫道：“《戰(zhàn)陣訓》中那一句無人性的‘勿受生擒為俘虜之辱，勿死而留下罪人之污名’，

象冰一樣冷。28歲的鈴木一等兵，就是因為它，只能自行了斷生命……是誰寫了這個戰(zhàn)陣訓，并把它堂而皇之地頒布全軍呢？對有仁愛之心的李太郎來說，只有不知人性的‘東洋鬼子’才會這樣做吧。 “

意想不到的是，鐵桿漢奸李太郎此后的命運并非不知所蹤。

1942年，日軍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但戰(zhàn)局迅速逆轉(zhuǎn)，平野的部隊也不斷遭到激烈的攻擊，損失很大。

平野寫道：“當年叫著‘東洋鬼子’而去的李太郎，此時，竟然出現(xiàn)在了八路軍中，而且成了一名年輕的中隊長。他在作戰(zhàn)中豪膽，沉著，神出鬼沒，以消滅‘東洋鬼子’為業(yè)，多次給日本軍沉重的打擊?！?/p>

好家伙，鐵桿漢奸變成了李向陽，這個轉(zhuǎn)變，薩的小心肝有點兒扭不過勁兒來啊。

去救鈴木，造成一個日本兵死亡(鈴木)，一個日本兵厭戰(zhàn)(平野)，還給八路軍送去一個熟悉日軍情況，會說日本話的鐵桿漢奸。

皇軍這回虧大發(fā)了。

平野在文章中最后一段寫了這樣一段話，他說：“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五年了，現(xiàn)在，太郎要是還活著，也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干部了吧，那樣，他一定會把自己那種仁愛和正義感，貢獻到‘為人民服務(wù)(民眾のために働いていること￥)’中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