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宋王朝自相殘殺史 只得“何苦生在帝王家”

從元嘉三十年（４５３年）宋文帝被太子劉劭殺害起，到昇明三年（４７９年）順帝禪位給蕭道成（齊高帝）止，二十六年間，劉宋帝室自相殘殺的事跡，史不絕書。宋的國勢也因之日趨衰弱，外則失去了一大片土地，內(nèi)則終于重新出現(xiàn)權(quán)臣奪國的場面。這段歷史有助于讓我們認(rèn)識這個王朝的奇葩。

宋文帝有十九個兒子，劉劭最長，又是嫡出，立為太子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文帝很喜歡這個兒子，要什么就給什么。他防宗室爭位，增加?xùn)|宮兵額至一萬人之多，劉劭后來就是用手里的這支武力殺死父親的。劉劭和異母弟劉濬友善，兩人都相信女巫嚴(yán)道育，以為她有法術(shù)。嚴(yán)道育替他琢玉做一個文帝像，埋在殿前，盼其父快死。元嘉二十九年（４５２年），事情敗露，文帝雖則大為光火，痛責(zé)兩人，但是并不打算給什么處分，只是到處搜捕嚴(yán)道育。三十年止月，發(fā)覺嚴(yán)道育仍在劉濬處，知道兩人并不悔改，才打算廢太子劭，賜劉濬死。但文帝當(dāng)時沒有當(dāng)機立斷，特別是，總要立一個兒子為太子，可立哪一位為好，又下不了決心。于是，他和徐湛之、江湛、王僧綽三人商議。徐、江都是國戚，南平王劉鑠是江湛的妹夫，隨王劉誕是徐湛之的女婿。兩人都有私心，文帝又力主慎重，因而一時定不下來。王僧綽怕萬一消息泄漏，會發(fā)生意外事件，催文帝早下決心，他又不肯。不但如此，他還把這件事告訴了劉濬的生母潘淑妃。潘淑妃趕緊通知劉濬，劉濬又急報太子，于是一場宮廷政變爆發(fā)了。

三十年二月二十日深夜，劉劭集結(jié)親信將士二千余人，宣布“明旦將行大事”。二十一日天色微明時，劉劭率眾到臺城門口。依制度規(guī)定，東宮兵不得進(jìn)臺城，劉劭用假詔書騙開城門，進(jìn)宮上殿。這天夜里，文帝和徐湛之一直談到天明，蠟燭還沒有熄，東宮齋帥（衛(wèi)兵頭目）張超之等已經(jīng)手執(zhí)利刃，奔上殿來。文帝拿起茶幾招架，一刀下來，五根手指都被砍掉，再一刀便送掉性命。徐湛之想逃，哪里來得及走脫，也被兵士殺了。江湛在侍中省值班，也被搜出殺死。

劉劭用假詔書召大將軍劉義恭、尚書令何尚之進(jìn)宮，把他們軟禁起來，再召集百宮。這時消息己經(jīng)傳開，所以應(yīng)召而來的只有幾十人。劉劭馬上自立做皇帝。他不知道王僧綽勸文帝速斷之事，任他做吏部尚書，過幾天發(fā)現(xiàn)了有關(guān)的文書，便把他殺了。

政變之前，江州刺史武陵王劉駿奉命率沈慶之等鎮(zhèn)壓蠻族起義，駐扎在五洲（在今湖北灘水縣西南的長江中）。三月，他得到建康政變消息，立即起兵討逆。沈慶之在這次事件中起了關(guān)鍵作用。劉劭原來估計沈慶之會為他所用，派人送去一封親筆信，要他殺劉駿。沈慶之去見劉駿，劉駿不了解他的傾向，推說有病，害怕不敢見他。慶之直闖進(jìn)去，把密信給他看，劉駿更急，只求到內(nèi)室與母親訣別再死。沈慶之倒覺得他太不中用，氣憤地說：“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惟力是視；殿下何以如此見疑！”劉駿才定下心來，說：“家國安危，皆在將軍?！?p>武陵王兵起之后，各地軍政長官紛紛響應(yīng)。四月，武陵王到新亭（今南京南）即位，是為孝武帝。五月，諸軍攻克臺城，殺死劉劭。劉濬逃走，也被擒獲殺死。在這番興廢中，劉劭還殺死宗室多人，劉義恭獨自逃脫了牢籠，十二個兒子都死于非命。孝武帝得勝后，劉劭、劉濬的妻、兒、女兒等都被殺死。劉劭的妃子殷氏臨死時，對獄官說：“汝家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之人！”劉劭并不愛這個妃子，他的“皇帝”如果能夠做下去的話，她很快就會被廢的。不過，她的這一句傷心話，倒真正揭露了殘酷的現(xiàn)實。

孝武帝即位不久，就使人下毒，殺死了兄弟南平王劉鑠。劉鑠向來為文帝所寵愛，自負(fù)才能，看不起這個異母兄長，又曾為劉劭所信任。孝武帝當(dāng)然不會放過他，但是沒有明顯的罪過，就使用了謀殺的手段。

孝建元年（４５４年），孝武帝的叔父劉義宣起兵與侄兒爭位。義宣久任荊州刺史，庸愚無能，奢侈荒淫，后房有一千多人。北魏兵南下那年，荊州沒有受到什么威脅，他都想逃離江陵。事后，文帝特地關(guān)照他好好辦事，不要作逃走的打算。守盱眙的臧質(zhì)與義宣有親戚關(guān)系，此人確有才能，但是野心不小，他勸義宣爭位。孝武帝也是一個荒淫之徒。義宣的女兒都是他的堂姐妹，他卻毫無廉恥地和她們胡來。義宣知道了，自然大為震怒。臧質(zhì)的計劃，看起來成功的把握很大，他就決定起兵爭位。臧質(zhì)本人是江州刺史，他聯(lián)絡(luò)壽陽的魯爽、湖陸（今山東魚臺東南）的徐遺寶，打算同時并起。不料魯爽酒醉誤事，提早好些日子起兵。義宣和臧質(zhì)得訊，盡管沒有作好準(zhǔn)備，也不得不倉促發(fā)動。盡管這樣，叛亂的聲勢還是很大，孝武帝甚至一度作過投降的打算，只是兄弟揚州刺史竟陵王劉誕堅持不肯，才決定用沈慶之、王玄謨、柳元景等討逆。官軍先破殺有勇無謀的魯爽，又擒殺徐遺寶，進(jìn)而擊敗沿江東下的劉義宣、臧質(zhì)，平定了叛亂。義宣與十六個兒子都被處死。臧質(zhì)也為自己的野心所誤，送掉了老命。臧質(zhì)死時年五十五歲；同守盱眙的沈璞，也因服從劉劭被殺，這兩個人都自己跳到“賊船”上去，以致不能保全名節(jié)。后人讀史，也不免為他們覺得可惜。

孝建二年（４５５年），孝武帝又殺了一個十七歲的兄弟武昌王劉渾。此人本來是個無賴少年，從小頑劣成性，發(fā)起火來就拔刀傷人。這等人本該嚴(yán)加管教，不應(yīng)該讓他去當(dāng)雍州刺史。他自稱楚王，立年號，備百官，純粹是鬧著玩。屬吏告發(fā)此事后，即被免為庶人，又被責(zé)令自殺，實在冤枉。

竟陵王劉誕支待孝武帝平定義宣，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好。然而事平之后，因他畜養(yǎng)勇士，儲藏精甲利器，孝武帝對他就不放心，先調(diào)他到京口，再調(diào)到廣陵，任南充州刺史。大明三年（４５９年），有人告發(fā)劉誕要反，孝武帝便派人到廣陵，想出其不意，把他拿下。不料消息泄漏，劉誕連忙閉城拒命，孝武帝即派沈慶之領(lǐng)兵攻破廣陵，這才殺死劉誕。

孝武帝在處理這次事變中暴露出他極其殘酷的面目。他恨廣陵之戰(zhàn)打了好幾個月，就遷怒百姓，下令屠城。沈慶之要求身高不滿五尺的免死，才保全了一部分人的生命。屠城時，女人不殺，“賞”給軍人，她們的遭遇可能比死還慘。孝武帝還命把死者的頭顱集中到石頭城南，筑為“京觀”（用積尸加泥土筑成高的墳?zāi)梗?，以此炫耀武功。劉氏帝室骨肉相殘，竟累及滿城軍民，真是天理難容??！他也恨原東揚州刺史顏竣多“怨望誹謗”的言語，就硬說他與劉誕通謀，先打斷他的腿，然后責(zé)令自殺（即所謂“賜死”），又將其妻、子徙交州，走了一段路，又把其中的男口都推到湖里淹死。

大明五年（４６１年），又有一個十七歲的雍州刺史海陵王劉休茂造反的事情。此人看來也是一個無賴少年，他恨司馬庚深之不讓他胡作非為，便聽左右親信的話，殺庚深之等，自稱車騎大將軍。參軍尹玄慶起兵，把他攻殺。幸而這件事沒有擴大，因此不曾連累多少人。

大明八年（４６４年），孝武帝死，十六歲的太子劉子業(yè)即位，是為前廢帝。孝武帝殘酷貪淫，已見上述，他的嗣子變本加厲，更是不堪。他即位之時，臉上毫無悲哀的神氣。太后病重，喊他進(jìn)去，他竟說：“病人房里多鬼，怎么可去！”太后知道了，氣惱而死。孝武帝時，中書通事舍人（掌呈奏章和詔命的官）戴法興最受信任，因而最有權(quán)勢。廢帝即了位，想隨便做事，法興常加以抑制。廢帝聽宦官華愿兒的話，說外面?zhèn)餮裕骸胺ㄅd是真天子，子業(yè)是假天子?！本土T免戴法興，責(zé)令他自殺。

劉義恭在大明年間經(jīng)常怕不得好死，同朝中大用也不敢往來。孝武帝死后，他以為從此得免于橫死，和柳元景、顏師伯等大臣互相祝賀。戴法興之死使他們大受震動，柳、顏等密謀廢子業(yè)，擁立義恭。柳元景想拉沈慶之合作，顏師伯卻以為沈慶之只是一名武夫，不要他參與政事。沈慶之恨師伯，就出頭告發(fā)。前廢帝比父親更加殘暴，他自領(lǐng)禁兵去殺叔祖劉義恭，斬斷四肢，分切腸胃，挖出眼睛，浸在蜜里，叫做“鬼目粽”。義恭的四個兒子、柳元景和八個兒子及六弟與侄兒們、顏師伯和六個兒子，也都遭殺害。

沈慶之對他有功，結(jié)果也不免死于非命。他出頭告發(fā)了顏、柳，但又多次諫廢帝不要亂來，引起了這個無賴天子的不快。景和元年（４６５年），這個八十老翁終于被壓在被窩里窒息而死。

前廢帝做的事，正如當(dāng)時的名臣蔡興宗所說的：“人倫道盡”。兄弟劉子鸞因向來受父親寵愛，廢帝責(zé)令他自殺。子鸞死時年僅十歲，同母的弟妹也都被殺。他臨死對左右說：“愿不再投生帝王家?！闭f得何等沉痛！叔父劉昶知道廢帝要尋他的事，就在彭城起兵，因見所部不能同心協(xié)力，只得逃往北魏。前廢帝還把他的叔父們關(guān)在殿內(nèi)，任意虐待。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都是胖子，他稱湘東王“豬王”、建安王“殺王”、山陽王“賊王”，把他們關(guān)在竹籠子里。其余幾個王，他不太在意，稍為寬松些。

前廢帝的姐姐山陰公主對兄弟說：“陛下有許多妃殯，我只有一個附馬，太不均勻?！彼吞娼憬阒谩懊媸住比?。這是歷史上有名的奇聞。

前廢帝把姑母新蔡長公主（文帝女）納入后宮，姑父何邁打算推翻廢帝，迎立晉安王劉子勛。十一月，廢帝發(fā)現(xiàn)了密謀，殺掉何邁。他本來就猜忌子勛、因為子勛和文帝、孝武帝的排行都是第三，怕他爭位，就利用何邁事件，要逼子勛自殺。子勛年僅十歲，其時在江州做刺史，他的部下鄧琬等決定擁子勛起兵。

江州剛剛起兵，前廢帝已經(jīng)在建康被人殺死。這是一些小人物干的事。湘東王劉彧的主衣阮佃夫聯(lián)合了廢帝的主衣壽寂之等，乘他在華林園竹林堂“射鬼”的時候，闖進(jìn)去很容易地把他殺了。于是那個險些兒被他當(dāng)作肥豬殺掉的劉彧便即位做了皇帝，是為明帝。十二月，他改元泰始。

明帝任晉安王劉子勛為車騎將軍。鄧琬等卻不肯罷休，擁護(hù)子勛與明帝爭位，于是又爆發(fā)了一場內(nèi)戰(zhàn)。

晉安王得到許多方面的響應(yīng)。他的兄弟子房是會稽太守，子項是荊州刺史，他們的“行事”（小孩子當(dāng)?shù)胤焦伲嫠k事的官除稱其宮名外，還加“行……州[郡]事”，簡稱“行事”）都起兵響應(yīng)晉安王。此外，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歷城）刺史崔道固，青州（東陽）刺史沈文秀等也擁護(hù)晉安王。一時之間，朝廷的勢力已很薄弱。

但形勢又變化得很快。明帝泰始二年（４６６年）正月，朝廷岌岌可危?？傻搅巳?，因吳喜平定了東面的吳郡、吳興、會稽等地，朝廷就可以用全力對付西面之?dāng)沉?，而最終又能獲勝，是得力于一個“寬”字。蔡興宗分析當(dāng)時的局勢，說人情苦于廢帝的狂暴，贊成新君的寬政。吳喜為人寬厚，為三吳百姓所熟知，因此容易成功。劉休仁指揮西征軍，能夠撫慰士卒，吊死問病，也很得軍心。八月，沈攸之等進(jìn)入尋陽，殺子勛，鄧琬已先此為部將所殺。

劉休仁回建康后，向明帝建議：子房等兄弟尚在，后患不可不防。于是孝武帝的二十八個兒子，除己死者外，其余全部“賜死”。這些王子，大的十歲左右，最小的只有四歲，骨肉相殘到這等地步，歷史上也是極其少見的。

南方的問題解決了，北方問題卻使劉宋喪失了一大片土地。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于晉安王失敗后都向朝廷投降。明帝要向淮北示威，派張永、沈攸之領(lǐng)重兵北上“迎”薛安都。薛安都恐懼，派使者向北魏求降，于是魏軍南下，進(jìn)入彭城。

泰始三年（４６７年）正月，張永、沈攸之被魏軍擊敗，狼狽逃回。魏軍進(jìn)圍歷城。四年二月，城破，崔道固投降。三月，東陽被圍。五年正月，東陽陷落，沈文秀被俘。宋元嘉時，北伐雖則失敗，然北方重鎮(zhèn)彭城、歷城、東陽都沒有失陷，但經(jīng)過這幾年的交戰(zhàn)，不僅把在今山東省內(nèi)的大片土地全部丟光，而且還丟掉了在今蘇、皖兩省的淮河以北各地，使淮陰成了宋的北邊重鎮(zhèn)。

明帝并不是明君。他和劉休仁是弟兄（明帝，文帝的第十一子；休仁，第十二子），在前廢帝時不僅共患難，還靠休仁領(lǐng)兵打敗晉安王。但他們只能共患難，卻不能同安樂。泰始七年（４７１年），明帝生病，他以太子年幼，怕日后諸弟奪位，就把休祐、休仁、休若一個個殺掉，所剩休范，因人才凡劣，才得免一死。他不僅殺宗室，連吳喜那樣的功臣，也要責(zé)令自殺，宣布的罪狀中竟有“素得人心，豈可奉守文之主”這樣的話。泰豫元年（４７２年），他病重將死，擔(dān)心日后皇后臨朝，她的兄長王景文必為宰相，可能會有野心，就命他服毒先死，說是“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边@是真正的“獨夫”的心理狀態(tài)。在他的心目中，天下竟沒有可以信賴的人。

這年四月，明帝死了，十歲的太子劉昱即位，他便是后廢帝蒼梧王。后廢帝元徽二年（４７４年），那個人才凡劣的劉休范在江州起兵爭位，后失敗而死。四年，又有建平王劉景素（文帝孫）在京口起兵，也很快失敗。他的兩個堂兄弟伯融、伯猷（休仁子）只因年齡較大，后廢帝的左右認(rèn)為他們可能會造反，就把他們都?xì)⒘恕?

后廢帝和前廢帝是一路貨色。他喜歡出外游玩，從者都執(zhí)短矛，路上見有行人或牛馬驢狗，便任意刺殺，弄得人們大白天也不敢開門，商販更不敢出門叫賣。他殘酷好殺，一天不殺人便不快活，左右稍有不合意之處，便遭殺害，人人都提心吊膽。太后常加勸誡，他大為不滿。有一次，太后賜他一把扇子，他嫌扇子不好看，就令太醫(yī)煮藥，要下毒殺死太后。左右勸他說：“如果做了此事，你就要行孝，不能出去玩了！”他聽了說：“你說得大有道理！”方才作罷。

元徽五年（４７７年）六月，他闖進(jìn)領(lǐng)軍府，看見中領(lǐng)軍蕭道成赤膊躺著，便叫他站起來，在他肚皮上畫了個圈做靶子，張弓要射。道成恭恭敬敬地說：“老臣無罪?！弊笥彝跆於髡f：“領(lǐng)軍肚皮大，是好靶子，一箭射殺了，不能再射，不如用骲箭射（骲箭系去掉鏃的箭）。”廢帝大喜，果然照辦，蕭道成才沒有死。他從此暗暗地聯(lián)結(jié)廢帝的左右楊玉夫等，讓他們找機會動手。七月，楊玉夫等乘廢帝熟睡時，抽出他的防身刀來，把他殺死。于是蕭道成用太后令，立安成王劉準(zhǔn)（明帝子、九歲）做皇帝，追封后廢帝為蒼梧王。劉準(zhǔn)就是劉宋的末代皇帝順帝。

劉宋帝室自相殘殺的局面結(jié)束了。劉準(zhǔn)這個皇帝只是蕭道成奪國的過渡人物。異明三年（４７９年）四月，順帝被迫禪位給蕭道成。劉宋亡，共歷八帝、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