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史上的薩爾滸戰(zhàn)役 敲響萬歷皇帝的喪鐘

女真的崛起給萬歷帶來了夜夜的噩夢。此時，已是萬歷四十六年，距離輝煌燦爛的萬歷三大征，已過了二十年之久了。當年張居正改革留下的中興余暉已基本上消散淡去，當年那個充盈的國庫，已被連年的烽火燒的所剩無幾，后來再填入的，也是混雜著天下百姓痛恨咒罵的橫征暴斂之帑，也有大部分被嵌進紫禁城富麗堂皇的重檐麗瓦、大明皇陵的磚石草木之中。當年戰(zhàn)斗力還說得過去的明軍隊，此時也已腐敗不堪，軍心不齊，力量疲軟。當年縱橫漠北、遠征朝鮮、掃平川黔的驍勇戰(zhàn)將，或百戰(zhàn)殉國，或垂垂老矣。如果你留意過也會發(fā)現(xiàn)，此時距離明神宗的四十八年統(tǒng)治結束，也只剩下兩年了。女真的動蕩，會給萬歷的執(zhí)政生涯留下怎樣的結尾呢？

雖然敵人很強大，但是硬氣的大明繼續(xù)保持著死不低頭的傳統(tǒng)，萬歷回復給努爾哈赤的，是“要錢坑物，想都不要想”的果斷，他也許還想像當年平哱拜一伙一樣，平掉這個氣焰囂張的女真部落。只是，努爾哈赤不是哱拜，萬歷也不再是萬歷了。首先，最重要的主將就是一個麻煩，三軍易得，一將難求，這么多年過去了，泱泱大明居然沒有再走出一個像樣的將領，這次出兵遼東，萬歷苦思冥想他手里能派出去的主帥，最后選定了曾經(jīng)在抗日援朝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嗯……反正表現(xiàn)過的，原兵部侍郎，楊鎬。雖然他上次在抗日戰(zhàn)場上實在稱不出什么才能，純屬因為運氣爆棚，豐臣秀吉掛掉了，他趁機追擊而成的。不過好歹算是見過真刀真槍上過戰(zhàn)場，再鼓勵鼓勵上吧。哪怕，這個老頭已經(jīng)年逾古稀，哪怕他的水平一直很low。萬歷是慌不擇路了嗎。

楊鎬拖著老殘之軀再次踏上沙場，看到的卻是懶懶散散的遼東軍，壓根揀不出一支像樣的先鋒部隊。于是全國調兵，從甘肅到浙江，從陜西到山西，明軍千里迢迢趕到遼東戰(zhàn)場，給楊鎬將軍在氣勢上補充了莫大能量。另外，從前受過大明莫大援助的朝鮮方面也派出了助明掃寇的援軍，開赴大哥的前線。萬歷皇帝還給楊老頭帶上了一把尚方寶劍，給了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權安慰。安排上陣帶兵的將領也大多是熟面孔，比如血戰(zhàn)平壤時攻占城西的名將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比如北上抗日、南征楊應龍的大將劉綎，大明名將之后馬林等，陣容看起來很強大，只待一戰(zhàn)。萬歷四十七年二月，大明整理出的征討努爾哈赤的大軍正式誓師開拔，號稱四十七萬，實際二十萬也沒有的隊伍，直逼女真老窩。楊鎬是這么打算的，兵分四路——北路軍隊，大約一萬五，由開原總兵馬林帶領，主攻北面。南路軍隊，大約一萬，由遼陽總兵劉綎帶領，主攻東南。中路軍左翼，也是主力軍隊，由時任山海關總兵的杜松帶領，西面進攻。中路軍右翼，由遼東總兵李如柏帶領，南面進攻。

這四路軍隊分別從四個方向進軍努爾哈赤的老窩，分別打過去后，預計在二道關進行勝利會師，然后一舉前進，共同拿下他最后的巢穴赫圖阿拉。這個計劃看似很完美，但實際上漏洞百出。第一，四路軍隊分別進擊，人數(shù)不同，水平不一，難保路上不會遇到不一樣的情況。出臨時狀況了怎么處理？第二，這一路各打各的，怎么可能那么精確地保證四路大軍可以同一時間到達二道關？第三，就算幾個人趕路都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他們大搖大擺殺進努爾哈赤部的心臟地帶，難不成八旗軍還會讓他們走高速一樣能夠一路暢行？萬一路上來個全軍覆沒啥的，斷一個大口子可就是大麻煩了。不知道楊鎬怎么想的，一個連我都能看出來的不可實行的計劃，堂堂一個總指揮想不到嗎！打仗最忌諱的分散、紙上談兵、變數(shù)多發(fā)，在這全體現(xiàn)出來了，明軍根本就是在拼運氣，露出了一大把軟肋似乎就是等著努爾哈赤各個擊破。說好的會師還有可能實現(xiàn)嗎？

二月二十九，明軍主力出戰(zhàn)，杜松率領著中路軍一路趕到了二道關附近的薩爾滸，中路軍力量最強，也最自信，一心想著多多殲敵，在薩爾滸山東邊有一條河叫蘇子河，而蘇子河對面是界凡山，界凡山上就是女真的一支隊伍，在修筑防御工事。杜松見到敵人很是興奮，他決定把界凡山攻下來當營點。于是，這名勇敢的將領帶著兩萬人過了蘇子河準備攻山，剩下的士兵則駐扎在薩爾滸隨時等待調遣，支援先鋒隊伍。

對于楊鎬的四路大隊，努爾哈赤沒怎么理會，他反而是立刻盯上杜松帶領的中路左翼軍，了解到這是本次出戰(zhàn)的主力。當杜松帶著人去打界凡山時，努爾哈赤就派了一支精銳襲擊了他留在薩爾滸的后續(xù)基礎，不久便把明部隊打得潰不成軍，斷了杜松的后路。杜松一看很著急，加緊想把界凡山拿下來休整，卻被女真軍從后面圍攻，山上的敵人也依托有利地勢阻礙了明軍的攻擊，杜松腹背受敵，頑強撐了不到一天便全線崩潰，這個青史留名的優(yōu)秀將領也在薩爾滸結束了他金戈鐵馬的傳奇。杜松已然大敗。緊接著趕到的是馬林，此時杜將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估計已經(jīng)傳過來了，馬林也很害怕，他決定先做一下調整，也許是想等援軍到來?？墒桥瑺柟鄷o他時間嗎？這里就體現(xiàn)出楊鎬排兵布陣的白癡之處了，因為距離不同路況不同，幾路軍隊趕到的時間差給八旗軍留下了充裕的機會“來一個殺一個”，馬林還想著原地防守一下的事情時，努爾哈赤已帶著剛滅了杜松的人馬迅速集結到他面前，殺了他個措手不及，馬林狼狽不堪地勉強突圍，一溜煙逃回了開原老家。北路軍也直接玩兒完了。

楊鎬坐鎮(zhèn)沈陽等著勝利會師的好消息，卻是接連得到杜松、馬林戰(zhàn)敗的噩耗，他急忙派人傳令劉綎和李如柏停下謹慎待命，可惜當時沒有手機，連電報都沒有。劉綎沒有收到這個重要的指令，這個在朝鮮和播州都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老將，居然千不該萬不該中了敵人的計，那還是平壤之戰(zhàn)時李如松曾用過的一招，很簡單，騙。努爾哈赤把打杜松時俘虜?shù)拿鬈姙闇?，把女真士兵化裝成杜松的部下，讓他們拿上杜松的令箭去見劉綎，說等他們會師，援軍就在前面。劉綎顯然不知道杜松已經(jīng)戰(zhàn)敗殉職了，他一心想著早點會師，早點見到援軍，這一路上，他打得可是精疲力竭，雖然勇猛異常，很厲害的四貝勒皇太極都被他擊退數(shù)次。聽到杜松就在前面等他們時，劉綎一路都士氣大振，果然走了不遠就看到“杜松”的隊伍前來接應，明軍歡欣鼓舞地準備擁抱友軍之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女真?zhèn)窝b的同志，頓時軍心大亂，臨陣脫逃者大有人在，混亂中被八旗軍全殲，劉綎也竭力拼命之后，英勇戰(zhàn)死，又一將星隕落，嗚呼哀哉！努爾哈赤這個老奸巨猾的頭目，他從來不嫌詐騙手段用得太多不夠光明正大，撫順城如此，薩爾滸如此，還有之后的很多戰(zhàn)役都如此，不過話說回來，兵不厭詐嘛，劉綎你一個多年在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的老將領還這么不謹慎，又怨得了誰呢。

最后一路李如柏倒是和劉綎相反，他很謹慎，很小心，謹慎到比預計會師的時間晚了三四天，磨磨蹭蹭一路當然適時地接到了楊鎬停止進軍的指令，很軟蛋地回頭就撤，總算是保住一絲余力。關于李如柏在薩爾滸的表現(xiàn)，很多人都懷疑他的初心，因為李家世代駐守遼東，很可能與努爾哈赤一部建立了很深的友誼，更有人說其父李成梁就在遼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任努爾哈赤發(fā)展，雖然一開始也沒想著他會去顛覆明主子的江山，但著實為女真的做大做強做了貢獻，李如柏這次也是專門慢騰騰給努爾哈赤創(chuàng)造時間，沒有給到同僚友軍及時的增援。到底真相是怎樣的，我們只能憑猜想，猜的人多了，越來越離譜，人言可畏，李如柏最終被逼迫得于兩年后含恨自殺。無論刻意助敵這事兒是真是假，作為一代忠心耿耿、父兄為國一生的將門之后，突然被扣上通敵叛國的黑鍋，怎么也受不了吧。

再回到戰(zhàn)爭，現(xiàn)在我們看到了，楊鎬殺氣騰騰的四路大軍已全部潰散，兩個主將戰(zhàn)死。薩爾滸之戰(zhàn)其實只持續(xù)了不到一周，傷亡損失卻極其慘重?！度|事實錄》中記載：“……除麗兵（朝鮮軍隊）外，主客出塞官軍共八萬八千五百五十余名，陣亡道鎮(zhèn)副協(xié)參游都司通判守備中軍千把忌等官共三百一十余名，并印信一顆，陣亡軍丁四萬五千八百七十余名……”這個數(shù)字相當可怕，因為來幫忙的朝鮮軍和葉赫女真部就是充大頭蒜的，明軍本部傷亡過半，元氣大損。短短幾天，就釀成了大明手足無措的失利局面，薩爾滸一戰(zhàn)使努爾哈赤一舉成就，卻也開啟了大明對戰(zhàn)滿洲決定興衰存亡的對立狀態(tài)。

萬歷三大征輝煌背后的創(chuàng)傷，明帝國沒有在意，導致在此時的遼東戰(zhàn)場上全面顯露，還有財政上，也已捉襟見肘，萬歷再也沒辦法繼續(xù)陶醉在曾經(jīng)的成就中不能自已，他和他的官僚隊伍、他的龐大帝國上下一片震驚，在女真手里敗得如此慘烈，而潰軍的總指揮楊鎬瞬間被扔進監(jiān)獄，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最終因敗走薩爾滸而晚節(jié)不保，青史留得一筆恥辱的痕跡。無數(shù)研究者都很想不通，楊鎬真的就那么傻，讓四路軍隊帶著幾乎不可能的賭注去會什么師？也有的學者推測過他可能是故意把這個計劃透露出去，實際是打算讓杜松和馬林一路向二道關，而李如柏和劉綎直接偷襲夾擊赫圖阿拉去的。不過哪怕他的計劃是這樣，能證明的最多就是他沒有表象顯示的那么白癡，薩爾滸的不可挽回的痛是歷史無法改寫的事實。

努爾哈赤的八旗軍和日暮沉沉的大明政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帶著“七大恨”鼓舞的無限勇氣，上下一心，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所謂甩開膀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讓女真軍隊在戰(zhàn)爭中有著巨大的優(yōu)勢?；仡^再看看咱們的大明政府，一群之乎者也的言官捻斷了胡須也想不出什么對敵招數(shù)，只會患得患失地拼命開會，薩爾滸戰(zhàn)役之前，他們商議、討論的會議有百次之多，卻只商量出啟用楊鎬的餿主意，恐怕連“楊鎬老矣，尚能飯否”都沒有問過吧。更可笑的是，當明軍剛開到遼東戰(zhàn)場，中央就一直在催促楊鎬趕緊開戰(zhàn)，是急著擺平這塊禍患嗎？難道不知道用兵不能急，要等待合適時機嗎？這樣的后方實在起不了好的作用啊。

薩爾滸一戰(zhàn)的大敗，已是萬歷四十七年，這之后努爾哈赤更加肆無忌憚，橫掃遼東如入無人之地，他為以后大明王朝的覆滅拉開了帷幕，也為眼前的明神宗萬歷皇帝敲響了晏駕的喪鐘。這位在位長達四十八年的皇帝，已經(jīng)走進他生命的尾聲了，薩爾滸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場著名的大戰(zhàn)，從東南到西北，從東北到西南，從戚繼光抗倭到李如松戰(zhàn)韃，從抗日援朝到播州鎮(zhèn)亂，萬歷一朝經(jīng)歷了這么多烽火煙塵血雨干戈，他成就過雍容神圣的中華威嚴，也收獲過無上光榮的帝王驕傲，卻在生命的盡頭，被女真努爾哈赤的八旗鐵蹄踐踏了常勝的尊嚴。在這個平凡而特殊的山頭，留下了這個皇帝抹殺不去的失望遺憾，不久之后他將撒手西去，再也看不到他朱明旗下大軍重振雄風的英姿了。燭殘的夜晚，他曾為此泣下嗎？薩爾滸，成了萬歷帶不走的淚水。大明永恒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