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柳五兒‘起死回生’是怎么一回事？

柳五兒，《紅樓夢》中一位美麗柔弱，而又命運多舛的女兒。在曹雪芹的那支生花的妙筆之下，柳五兒在那卷軼浩繁的一部紅樓大書中，僅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出場，便給幾乎所有的《紅樓夢》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形象正像她的名字那樣美麗而又可愛。正如脂硯齋所說是“五月之柳，春色正開”。使得每一位讀《紅樓夢》之人見了她那柔弱的身體，美麗的容貌，多磨的命運很難不產(chǎn)生幾分憐愛。同時她那在畫家筆下“遮遮掩掩過芳庭”的形象，更加使她詩意般的深深印入到了每個讀者的心中。

可遺憾的是，到了《紅樓夢》第七十七回。在王夫人的一句無意(或者說是別有它意)說出的話中，曹雪芹給我們讀者有幾分突然，又有幾分奇怪的宣告了。柳五兒已死。關(guān)于她的死因和死亡時間，曹雪芹在書中沒有明確的交代。因而我們這些喜愛柳五兒的《紅樓夢》讀者，也不得不將她遺憾的塞進我們想象的空間中去。

如果世間僅僅只存在曹雪芹那部遺失了后半部內(nèi)容的《紅樓夢》，柳五兒這件案子也就罷了。雖然有些遺憾和疑惑，但大體上還說的通。可，世上還偏偏存在著另一部完整的《紅樓夢》。雖然說這部完整的《紅樓夢》是另一人補完整的?？赡钱吘乖凇疤煜氯恕辈幻髡嫦嗟那闆r下假充了一百多年，傳遍了整個中國，并帶有幾分正統(tǒng)味道的完整《紅樓夢》。這部偽四十回《紅樓夢》的是非功過，這里暫且不去評說。但由于這部偽作所造成的一個問題，這里不得不說。

當我們打開這部帶有偽后四十回的《紅樓夢》是，清清楚楚的看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其中的第一百零九回。回目明明白白的寫到是“侯芳魂五兒承錯愛，還孽債迎女返真元”。再仔細一讀這一回的內(nèi)容，頓時是又驚又喜。驚得是柳五兒起死回生了。喜的是這位被眾多《紅樓夢》讀者憐愛的柳五兒，又重新的回到了我們讀者的視野之下。

于是這便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柳五兒在前八十回的《紅樓夢》中，到底有沒有死呢？如果是死了，那這里為什么又會被續(xù)書者再一次的安排出場呢？可能有人會認為，在已經(jīng)明確得知《紅樓夢》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作者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兩個人的今天。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再算作是一個問題了。因為作者既然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那么就有可能出現(xiàn)后續(xù)者不了解前作者主旨安排的情況。出現(xiàn)續(xù)錯的地方也在所難免?？墒墙?jīng)過我們對這部百二十回《紅樓夢》的一番分析之后，可得知，續(xù)書者在續(xù)書之前是對曹雪芹所留下的八十回《紅樓夢》下過很大一番功夫的。像柳五兒‘起死回生’這樣一個明顯的錯誤，續(xù)書者似乎不太可能會犯。因而我認為這其中還是另有原因的，這個問題還有必要在這里解一解。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在前八十回中，曹雪芹寫‘柳五兒已死’的證據(jù)。第七十七回的，王夫人驅(qū)逐晴雯出府的那一段文字里。寫的是“王夫人罵芳官說：‘你還犟嘴，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diào)唆寶玉要柳家的五兒丫頭來著？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這里的一句‘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就是作者曹雪芹在清楚的告訴我們讀者，柳五兒的確是已經(jīng)死了。既然如此，那續(xù)書者為什么又會讓這位在前面內(nèi)容中已經(jīng)死掉的人物，又要在后面的內(nèi)容中再一次出場呢？關(guān)于這個問題，新紅學的‘二世祖’俞平伯先生，曾在其專著《紅樓夢研究》中有過專門的論述。

并且還就此問題提出了兩點猜測。

(1)，可能是，高鶚在編述百二十回《紅樓夢》時，所依據(jù)底底本里，并沒有看到王夫人所說的，關(guān)于‘柳五兒已死’的那一段話。(2)，再不然，便是高鶚曾經(jīng)修改過八十回本，將這一節(jié)文字刪去了，使他底補作不至于自相矛盾。我們知道俞平伯先生的這兩點猜測，還是比較能代表主流看法的。可是除此之外，又有很多的《紅樓夢》讀者，愛好者對此問題還持有另一種看法。這些人認為‘高鶚讀前八十回《紅樓夢》讀的不細，所以才會在他所續(xù)的后四十回中，出現(xiàn)這樣一個明顯而又可笑的錯誤’。

那么這三種說法，哪一種說法是正確的呢？我們一一來解析。首先來看第三種，我們這些普通的讀者朋友提出的這個看法。首先我認為這個觀點是可以不攻自破的。因為通過仔細的閱讀和對比續(xù)補的百二十回《紅樓夢》和曹雪芹的八十回《紅樓夢》。便可清楚的看出，在百二十回《紅樓夢》的第七十七回中，王夫人說柳五兒已死的那段話不存在了。而變成了相應的上愛和縮減之后的“你還犟嘴！你連你干娘都壓倒了，豈止別人！”。通過這一差別，應該就可以證明續(xù)書者是注意到過前八十回中，王夫人所說的柳五兒已死的那段話的。我認為現(xiàn)在的這一句話，應該就是高鶚所刪改之后的結(jié)果。另外，高鶚所續(xù)補的百二十回《紅樓夢》是先后出版過兩種本子的。程甲本和程乙本。而最早排印出來的程甲本，在這一處的內(nèi)容也完全是這樣。這也就能說明，高鶚在他的百二十回《紅樓夢》定稿之前，就把柳五兒已死，所有的矛盾之處都掃清了的。因而這也就應該可以排除，高鶚讀八十回《紅樓夢》不細，沒有注意到前邊相應內(nèi)容的情況。

推到了這個普通的觀點之后，那俞平伯先生所說的那兩條猜測成立嗎？我認為第一條是不成立的。因為俞平伯先生在出版其《紅樓夢研究》的時候，畢竟還是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期。那個時候關(guān)于《紅樓夢》的大部分古代手抄本，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那么俞平伯先生自然也就不可能看到，高鶚續(xù)書所依據(jù)的那些古代手抄本。

我們先來看高鶚續(xù)補《紅樓夢》，所依據(jù)的是哪個或哪幾種古本。關(guān)于這個問題，最直接的一條證據(jù)就是在高鶚所寫的《紅樓夢引言》上的一句話?！啊?。。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定無訛。。?！?。關(guān)于這句話的真?zhèn)?，雖然我們沒有把握，我們能知道的就是這畢竟是高鶚所說的原話。那我們就姑且信之，姑且相信高鶚的百二十回《紅樓夢》是依據(jù)多種古本校訂補輟而成的。

經(jīng)過近代的一些專家的考證，到目前為止，所得知的高額的百二十回《紅樓夢》，所最有可能依據(jù)的古本有，甲辰本(夢覺主人序本)，鄭藏本，夢稿本(紅樓夢百二十回稿本)。特別是這個夢搞本。上面明確寫有‘蘭墅已閱’的字樣。(高鶚字蘭墅) 你們知道了高鶚所依據(jù)的各古本之后，我們再進一步的分析可得知。在甲辰本，夢稿本的第七十七回中，都存在王夫人所說的柳五兒已死那句話。(鄭藏本因只存有二十三和二十四兩回，因而不在本問題的參考之列)。因而這也就可以證明出，俞平伯先生所說的第一點，高鶚在所依據(jù)的古本中，沒有看到過柳五兒已死的內(nèi)容是不對的。

通過以上對兩個錯誤觀點的反駁，也就相應的證明出了，俞平伯先生所說的第二點是正確的。高鶚曾經(jīng)修改過八十回本，將那一節(jié)文字刪去，使他底補作不至自相矛盾。

那么弄清楚了高鶚這一行為的原因之后，便就出現(xiàn)了這個最主要的問題。那就是，高鶚補《紅樓夢》為什么要廢這么大勁的，讓柳五兒‘起死回生’呢？我們知道在高鶚續(xù)補出百二十回《紅樓夢》之前。那個八十回本德《紅樓夢》已在世上流傳了二十多年了。柳五兒已死這一事實，已是被很多人都知道的。那高鶚不惜冒著被人指笑的‘危險’，來安排一個已死的人再次出場，這有什么意義呢？

關(guān)于這個問題，請大家隨著我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

我們在讀高鶚所續(xù)補的四十回《紅樓夢》時，我想大家一定能夠多次的看到，“賈寶玉或者別的人懷念晴雯”這樣內(nèi)容。像‘人亡物在公子填詞’，‘侯芳魂五兒承錯愛’這樣的回目，都是直接或間接的為懷念晴雯而專門用的篇幅。通過書中描寫的那些內(nèi)容，，我們也不難看出在后四十回中賈寶玉對已死去的晴雯，是多么的懷念，多么的喜愛和多么的愧疚。

可是在這里我認為，以其說是賈寶玉對晴雯的懷念和喜愛，不如說是高鶚對晴雯的懷念和喜愛。我們都知道，每個人的作品，特別是文學作品。都是含有作者自己的感情好惡在內(nèi)的。盡管高鶚是在續(xù)書，是在跟著別人的腳步走，而并非自己完完全全的創(chuàng)作?？墒恰都t樓夢》八十回后的許多細節(jié)，續(xù)書者是很難捉摸到曹雪芹的本意的。因而續(xù)書者也就免不了要摻雜進作者自己的一些主觀創(chuàng)作。既然是創(chuàng)作，那也就不可避免的摻雜進高鶚自己的一些感情在內(nèi)。其實這樣的現(xiàn)象，在高鶚所續(xù)補的《紅樓夢》中比比皆是。但是我認為，高鶚本人對晴雯的懷念和喜愛，也就是其中的一例。

在高鶚所補的共四十回的內(nèi)容中，關(guān)于懷念晴雯的地方多達四處之多(可能由于我看書看的不細，這樣的地方還會更多)。分別有第八十二回，第八十九回，第一百零九回等處?？梢哉f對晴雯的懷念貫串了后四十回的整部書中。續(xù)書者總是在有意無意的寫出一兩筆對晴雯的懷念。其中第八十二回，續(xù)書者還借襲人之口說出了“想如今寶玉有了功課，丫頭們可也沒有饑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jīng)]有結(jié)果。。?！边@樣的話，可見這種懷念所含有的感情之深，情感之多。

另外在續(xù)書者的全部四十回書中，幾乎很少有幾首像樣的詩詞。和曹雪芹的‘正宗《紅樓夢》’里的詩詞，在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上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人間。就是把高鶚所補的全部詩詞聯(lián)句，包括書信統(tǒng)計起來，也不過三十首左右?？墒窃谶@三十首不怎么樣的詩詞中，卻有一首，可以說是唯一的一首，既完整又美妙的詞。就是賈寶玉追念晴雯的那首《望江南》?？赡苡械膶W者和專家會批判這首《望江南》水平一點也不高。比較起曹雪芹寫給晴雯的《芙蓉女兒誄》來，就是班門弄斧，有著天壤之別?？墒俏矣X得這一首《望江南》，是高鶚在他的四十回書中，寫的最用心，賦予的感情最多，也是寫的最好的一首詞作。

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去指責高鶚的寫作水平。續(xù)《紅樓夢》是每一人的自由，懷念晴雯并給她寫詞，也是每個人的自由。寫得好不好是作者自己的事。他不會傷害到我們?nèi)魏蝿e的人。在這里，可能你們看到的是高鶚在班門弄斧，而我卻看的是高鶚對晴雯真心實意的懷念。看到的是，高鶚對晴雯死去的深深遺憾。我覺得也正是因為此，續(xù)書者，才會不惜在《芙蓉女兒誄》的這個強大壓力下，‘不自量力’的再去為晴雯填一首《望江南》。

在八十回后的《紅樓夢》中，我們沒有確切的理由相信，這樣懷念晴雯是曹雪芹的原意。也不太能確信，賈寶玉對晴雯的懷念應該如此的強烈。我們能夠相信的只能是高鶚在安排賈寶玉這樣對晴雯念念不忘。

說了這么多，可能有人忍不住要問了。是不是跑題了？怎么和‘柳五兒起死回生’這個話題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有關(guān)系！我認為這個問題的原因就在晴雯這里。首先，續(xù)書者高鶚是太喜歡和懷念晴雯了?？墒乔琏┻@個人物的全部戲份，已經(jīng)被曹雪芹在前八十回中給全部寫完了。并且在關(guān)于晴雯的那首《芙蓉女兒誄》的強大壓力之下。續(xù)書者是不可能也沒有辦法，再讓晴雯這個人物走到他的筆下來的。于是，我斷定續(xù)書者便選擇了和晴雯有幾分類似的柳五兒這個形象來代替晴雯。正像書中第一百零九回中，“五兒承錯愛”那一節(jié)文字，說的那樣“(寶玉)忽又想起鳳姐說五兒給晴雯脫了個影兒，因?qū)⑾肭琏┑男?，又移在了五兒身上”。“偷偷的看五兒，越看越像晴雯。不覺呆性復發(fā)?！?。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續(xù)書者才會使柳五兒‘起死回生’。讓柳五兒這個形象來代替晴雯，以解續(xù)書者自己想寫晴雯而又不能寫的這樣一個困處。同時也使得續(xù)書者在其所續(xù)的后四十回書中那些欲吐之言，欲寫之文，不受限制的一吐而快。

重寫柳五兒這個形象，一可以更加明白的顯現(xiàn)出，賈寶玉對已死去的晴雯的喜愛，懷念和追悔。二來，通過續(xù)書者用“柳五兒起死回生”這一藝術(shù)手法，也可給我們讀者和續(xù)書者一種心靈上的滿足。第三，還是因為，‘柳五兒已死’的證據(jù)在前八十回中，本來就相對的比較模糊。而讓這樣一個人‘復活’，在寫作的技術(shù)上又相對的比較容易。因而我認為，正是因為上述這三個原因。續(xù)書者才會不惜冒‘大不韙’來安排‘柳五兒起死回生’這一段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敬的故事來。

(由于后四十回的作者，是不是高鶚。爭議還很大。而我本人也不太愿意相信，所以我在本文中寫到續(xù)書者的時候，時而用‘高鶚’，時而用‘續(xù)書者’這正說明了我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