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軼聞 “親日軍閥”段祺瑞晚年拒日本拉攏

段氏一生功過可任人評說，但其晚年拒不附日，僅這一點，便可青史留名。

在中國近代史的教材中，將段祺瑞定性為親日軍閥。但是就是這位親日軍閥，卻在晚年拒絕了日本人的拉攏，堅決不當漢奸，支持蔣介石政府抗日。在抗日大潮中，段祺瑞走完了他復雜的一生。在袁世凱死去后，作為北洋軍閥皖系首領(lǐng)，段祺瑞曾是中國政治舞臺上權(quán)傾天下的人物。孫中山領(lǐng)導的護法運動，反對的就是以段祺瑞為首的北洋軍閥。但是1920年的直皖戰(zhàn)爭，卻成為段祺瑞政治生涯的轉(zhuǎn)折點。段祺瑞的皖軍不敵直系軍隊，不過五日即土崩瓦解。段祺瑞見大勢已去，不得不通電下野，寓居天津。

寓居天津之后，段祺瑞在家里辟了一間佛堂，每天焚香誦經(jīng)，煞有其事。段祺瑞吃齋念佛，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目的在等待政局發(fā)生變化。1924年爆發(fā)了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馮玉祥與張作霖聯(lián)合打敗了吳佩孚，請段祺瑞出山，任中華民國臨時執(zhí)政。但是時局已今非昔比，在北京任臨時執(zhí)政的一年半時間里，段祺瑞寄人籬下，不得不仰承張作霖和馮玉祥的鼻息。1926年4月執(zhí)政府垮臺后，段祺瑞在張學良所派軍隊護送下，從北京抵達天津日租界，重新過寓公生活。

段祺瑞除了每天靜坐念經(jīng)，看書會客，飯后午睡之外，便是與棋友切磋棋藝。段祺瑞愛好下圍棋，且棋藝較高。得勢時，專門養(yǎng)了一批棋手陪他下棋，其中不乏棋壇高手。這些人每天必到，伺候段下棋，段對他們也以禮相待。后來成為圍棋大師的吳清源，當時年紀不大，但棋藝超群，頗受段祺瑞青睞，總叫他陪著下棋。

隨著時光的流逝，段祺瑞日漸老邁。而中國政局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蔣介石成為國民政府領(lǐng)袖，日本人步步緊逼。“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占了我國東北。1933年初又進攻熱河，華北危急。與此同時，日本當局在京津物色合適人選，以便組織華北傀儡政權(quán)，推行“以華制華”的政策。段祺瑞因過去聲威顯赫且比較親日，故成為日本積極爭取的對象之一。日本駐天津的特務(wù)頭子土肥原賢二曾經(jīng)數(shù)次拜見段祺瑞，請他出面組織華北政府，推倒蔣介石，并表示日本愿意全力支持。正在此時，陳炯明見蔣介石內(nèi)外交困，認為時機已到，便派人北上，與段祺瑞接洽聯(lián)合倒蔣。段祺瑞對陳炯明來使表示：“我已年老，無能為力，最好請陳炯明速來主持，我當全力支持他一切大計。”

情報機關(guān)把消息報告給蔣介石后，他顯得焦慮不安。蔣介石深知，段祺瑞雖在野多年，但在華北尚有一定的勢力和影響。為防患于未然，蔣介石急忙三管齊下：一是派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新之為特使，持自己親筆簽名函件到天津請段祺瑞南下，共商國是。蔣介石向段祺瑞許諾，等將來國內(nèi)局勢稍微安定后，擬改組政府，請段祺瑞出任總統(tǒng)，他自任副總統(tǒng)，直到段祺瑞“百年”后，他再自任總統(tǒng)。二是讓段祺瑞的心腹王揖唐、段宏綱等人捏詞造謠，說土肥原賢二已準備像把溥儀裹脅到東北一樣，對段祺瑞軟硬兼施，誘逼他在華北當傀儡。三是由上海地方協(xié)會、交易所聯(lián)合會等民眾團體致電段，促使段祺瑞“速發(fā)宣言，表明態(tài)度，勿墜日人狡計”。

段祺瑞見八字尚無一撇，天機卻已泄露，天津成為不可久留的是非之地，覺得不如先南下敷衍蔣介石一番為好，所以雖不樂意，還是應(yīng)邀赴南京了。

在公開場合，段祺瑞矢口否認南下的政治含義，聲稱“此行無所謂任務(wù)。二小女在滬讀書，余思之切，故前往一看”?！坝嘌芯糠饘W多年，將往普陀一游。余素患腿病，時愈時患，藉此長途旅行，以活動筋骨”?！斑m蔣派員希望過京時一談，蔣系余之學生，余當然可以見他談?wù)劇薄?/p>

但段祺瑞決定南下并非一帆風順，受日寇差遣拉段祺瑞出山、后來當了汪偽政府要員的王揖唐，一再勸阻其離津。據(jù)段祺瑞女兒段式巽回憶，當王揖唐得悉段南下的決定后，曾不止一次地對他吵吵嚷嚷：“我們一向是北方的，去南方能干得成什么？不要去南方，守在北方好?！?/p>

行期既定，蔣介石派張群到津，用專車迎駕。就在段祺瑞南下前，王揖唐還不死心，急忙趕來阻攔。段式巽正色對王揖唐說：“王大哥，別再來出主意了?！辈⒔新牪睿骸翱焖屯趵蠣敾厝?！”同時急忙攙扶其父上汽車，駛出府邸前往車站。

1933年1月21日，段祺瑞在親信吳光新、魏宗瀚和侄兒段宏綱陪同下，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在火車上他雙眉緊蹙，心事重重，心想此次應(yīng)蔣介石之邀赴南京，不知是禍還是福，會不會受到禮遇，今后該怎么辦。

段祺瑞抵達南京之日，蔣介石通令南京少將以上軍官著軍服過江至浦口車站歡迎，而他本人則親往下關(guān)碼頭恭候。輪渡一靠岸，蔣介石就登船迎接，見面時執(zhí)弟子禮甚恭，口口聲聲稱段“夫子”，自稱“學生”。

段祺瑞也給蔣介石面子，當即向記者發(fā)表對時局書面意見，宣稱：“當此共赴國難之際，政府既有整個御侮方針和辦法，無論朝野，皆應(yīng)一致起為后援。瑞雖衰年，亦當勉從國人之后?！?/p>

1月24日，段祺瑞乘車抵滬，《申報》記者就華北問題向他提問。段祺瑞答稱：“日本暴橫行為，已到情不能感，理不可喻之地步。我國唯有上下一心一德，努力自救。語云：求人不如求己。全國積極準備，合力應(yīng)付，則雖有十日本，何足畏哉？”“愛國朝野一致，救國唯有自救耳?！倍戊魅鸨緛泶蛩悴痪镁头祷靥旖颍瑺柡笥譀Q定暫不返津，以避謠遠嫌。

日本當局在段祺瑞南下后，仍不死心，仍想引誘他出山搞“華北五省自治”。不久，日本當局在天津成立所謂“中日密教會”，謊稱段祺瑞為會長，更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四處活動，組織便衣隊，擾亂社會治安，助紂為虐。

段祺瑞雖在上海，但他還是很快知道了這一消息。他感到，倘若謠言四處傳播，假的也會成真的。5月20日，段祺瑞斷然致電王揖唐等人，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余養(yǎng)疴海上，不問世事。目下華北局勢嚴重，恐有假借名義，為軌外行動者，殊非愛國之道。盼諸弟嚴密訪察，告知地方當局，嚴加制止?！?/p>

王揖唐投靠日本當漢奸的決心已下，不遺余力為日效命，并試探段祺瑞對重返天津的意向。為此，他給段祺瑞發(fā)了一封隱晦的電報，引起了外界的紛紛猜疑。

1935年的一天，王揖唐給段祺瑞發(fā)了一封令外人一頭霧水的電報：“玉裁詩集，已預約五部，余詩接洽，再待奉告。王賡。”段祺瑞卻是心知肚明。原來，王揖唐初名志洋，后改名王賡?！坝癫谩痹盖宕淖謱W家段玉裁，但此處則隱喻段祺瑞?！拔宀俊笔侵杆^的“華北五省自治”。

段祺瑞看出，日本當局仍要他出山。他考慮到，現(xiàn)在畢竟在上海，日寇也奈何他不得，但如若含糊其辭，恐日后蔣介石知道后必生疑心。于是，段祺瑞斷然拒絕了王揖唐的邀約，并復一封電報如下：“專電轉(zhuǎn)陳。玉公謂：股東決不同，不約其他方面，切勿接洽。即已預約者，請作罷?！?/p>

就在段祺瑞復電的第二天，上海一家報紙用醒目的大字標題登出了一段讓局外人頗為不解的文字：“預約詩集有五部，段祺瑞不出售;津王某來電，措詞閃爍;段復告務(wù)須一切作罷，態(tài)度堅決可佩?！?/p>

一時猜測紛起，不少記者索性跑到段公館探問究竟。段祺瑞感到這是向國人表明自己心跡的大好時機，就干脆請《申報》記者把往來的電文公布于眾。段祺瑞此舉很高明，一時間輿論紛紛贊揚段祺瑞的“愛國舉動”。

段祺瑞在上海起初住在市政府為其安排的舊福開森路世界學院，后移居霞飛路前安徽省長陳調(diào)元的公館。蔣介石每月?lián)芨秲扇f元生活費，至于讓段祺瑞出任總統(tǒng)之事，以后再也沒有提起。而段祺瑞對這類空頭支票只是姑妄聽之而已，并不期望其兌現(xiàn)，也未接受蔣介石給他的國府委員虛銜。

寓居上海期間，蔣介石曾親自登門拜訪段祺瑞。據(jù)段祺瑞女兒段式巽回憶：“那次蔣氏來訪，管門的不認識，竟未啟大門迎車入內(nèi)，聽任蔣車停在路旁、局處車內(nèi)坐待。我從二樓遙見似有客至，下樓向仆役詢問，接過名刺，則赫然蔣氏。急忙迎入，并扶老父出見。蔣氏向老人先致問候之意，坐定后又對老人的起居寒暖、身體現(xiàn)狀及醫(yī)療情況等，詢問甚詳。情意殷勤，言詞親切。坐了一個多小時方辭去?！?/p>

在滬期間，段祺瑞與國學大師章太炎曾有過交往。但苦于雙方語言隔閡，南腔北調(diào)，多有聽不懂對方言語之處，故常有不能暢談之憾。盡管如此，章太炎仍對段祺瑞推崇備至，寄予莫大的希望。段祺瑞七十誕辰時，章太炎專門作了《合肥段公七十壽序》，除了歌功頌德之外，還殷切期望段祺瑞能公忠體國，效法唐代的郭子儀和清朝的李鴻章，肩負起保住長城以內(nèi)國土之重任?？上?，章太炎的希望落了空，段祺瑞非但未能保全華北，而且因年邁體弱，連自身也難保了。

段祺瑞在天津時已患有神經(jīng)性關(guān)節(jié)炎，染過猩紅熱，到上海那年已是69歲的老人，須發(fā)皆白，體力日見衰弱，但生活習慣仍與天津時無異，每天早起誦經(jīng)、下棋，有時也約客人打麻將。1934年春夏之交，段祺瑞患了嚴重的潰瘍，大量出血，經(jīng)宏恩醫(yī)院(今華東醫(yī)院)搶救，雖然免于一死，精神卻十分萎靡了。

這年5月，日本著名棋手木谷實(當時六段)、吳清源(當時五段，尚未入日本籍)一行來滬訪問。吳清源與木谷實是日本棋界的兩顆巨星，所向披靡，少有敵手，當時上海自然無人可以同他們下對子局的。

吳清源不忘故舊，造訪段祺瑞，一個是風華正茂的青年，一個是老態(tài)龍鐘的遺老，兩人相遇，感慨萬千，他們再次交手，結(jié)果吳清源卻以小敗終局。段祺瑞心中明白：這一局以尊敬長者為目的的“交際棋”，大概是對他當年慘敗的一種安慰吧！

1934年夏天，應(yīng)蔣介石之邀，段祺瑞曾前往廬山避暑，隨行者有段宏綱與顧水如。段祺瑞見蔣介石后，曾談及圍棋，并提到吳清源，說起這位稀有的天才有可能加入日本籍，將是中國的一大損失，應(yīng)設(shè)法召吳回國，指導國人棋藝，否則日本圍棋越來越強，中國會越來越落后。

蔣介石當面表示“很好”，其實完全是推托之辭，他當時哪有心思管圍棋這類事，結(jié)果也就不了了之。段祺瑞死一年后，有人撰文說：“老段死了，斯人而在，斯道(圍棋)尚有人提倡?，F(xiàn)在我國圍棋高手們自段合肥(祺瑞)一瞑不視之后，惶惶然有曙后孤星之感。”

1936年11月1日，段祺瑞胃潰瘍病復發(fā)，出血不止，經(jīng)搶救無效，于翌日晚八時駕鶴西去，享年七十一歲。彌留之際，段祺瑞親筆留下遺囑稱：“余年已七十余，……一切無所縈懷。惟我瞻四方，蹙國萬里，民窮財盡，實所痛心?！薄皣m危弱，必有復興之望。復興之道，亦至簡單。勿因我見而輕啟政爭，勿空談而不顧實踐，勿興不急之務(wù)而浪用民財，勿信過激之說而自搖邦本;講外交者勿忘鞏固國防，司教育者勿忘寶存國粹，治家者勿棄固有之禮教，求學者勿鶩時尚之紛華。本此人勿，以應(yīng)萬有。所謂自力更生者在此，轉(zhuǎn)弱為強者亦在此矣?！?/p>

11月5日，南京國民政府明令表彰段祺瑞民國初年兩造共和的功勛，稱頌段祺瑞“持躬廉介，謀國公忠”，宣布“應(yīng)即特予國葬”?！捌缴论E存?zhèn)湫妒佛^，用示國家篤念耆勛之至意”。

段祺瑞去世后，段夫人遷居愚園路近江蘇路口的一幢花園洋房，蔣介石仍派人每月送去生活費5000元，直至其終享天年。

段祺瑞病重時，蔣介石曾撥款二十萬元，在皖南黃山購置了一塊墳地，擬將段遺體安葬在那里。段祺瑞去世后，其家人親友都主張葬于黃山。然而段祺瑞長子段宏業(yè)對此堅決反對，他聲稱：“蔣介石不是好人，將來一定沒有好結(jié)果，老爺子的遺體，千萬不要和他沾邊?！倍魏陿I(yè)力主將靈柩運往北平安葬。

按舊時規(guī)矩，長子代父，喪禮以長子意見為重，故段家人不得不從其主張。12月9日，段祺瑞靈柩運抵北平，暫放于西山臥佛寺。

段宏業(yè)曾在八寶山等地為其父尋覓一塊風水寶地，但始終找不到一塊合適的塋地。1937年7月日軍占領(lǐng)北平之后，征用了臥佛寺，催段家速將段祺瑞的棺材搬走。當時正值兵荒馬亂，段家連活人都自顧不暇，哪里顧得上死人，于是匆匆忙忙把靈柩起出，移到北平西郊段祺瑞的三弟段子猷的墳地南面，就靠在大道邊挖個坑，埋了下去。有些段祺瑞生前友好聞此，不禁感嘆地說：“沒想到老頭子轟轟烈烈一輩子，死后會沒有一塊葬身的地方。”如此可悲的結(jié)局，想必也是段本人始料所不及的。

段祺瑞自己沒有房產(chǎn)，他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不貪、不占，人稱“六不總理”。他一生酷愛圍棋，資助過中國大批的圍棋手，包括吳清源、汪云峰和顧水如等，被稱作“中國圍棋的大后臺”。因致電逼迫清帝退位、討伐張勛復辟和抵制袁世凱稱帝這三件事，有“三造共和”的美譽。

解放初期，章士釗到北京后，曾將段祺瑞的歷史以書面形式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閱后，付之一笑：“有功有罪，已經(jīng)化敵為友了嘛?！?/p>

1953年春，段祺瑞的女兒段式巽去北京，章士釗、李濟深兩位國民黨元老對她說：“你想，政府買下你段氏一處產(chǎn)業(yè)，花三千元，使用你們的房產(chǎn)，也每月按糧價折款付給租賃費，何曾作為‘敵產(chǎn)’對待？”這正說明，人民政府也肯定了段祺瑞在晚年保持民族氣節(jié)的表現(xiàn)。

段祺瑞去世二十六年后，1963年，段宏綱和章士釗才在北京萬安公墓覓地安葬了段祺瑞。墓碑上寫什么好呢？章士釗等反復斟酌，本來想到以下兩種寫法：一“執(zhí)政段公之墓”;二“故中華民國執(zhí)政段公之墓”。最后大家覺得還是不提舊官銜為好，于是就由章題寫了墓碑：“合肥段公芝泉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