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者回憶抗日鋤奸團 愛國學生在平津多次行動

名人后代加入抗日殺奸團

“那是我第一次做制裁任務的主攻手?！被貞浧?940年的那次驚心動魄的獵殺，耄耋老人劉永康仍然興奮不已。刺殺的地點是北京豐盛胡同。這是一條極為寬闊的大胡同，那輛載著暗殺對象的黃包車每天必經(jīng)此地，而胡同周圍，是無數(shù)方便殺手逃脫的岔路口。經(jīng)過2個月的實地考察，反復推演，年輕的殺手們對這一帶的地形已是了然于胸。

槍手們比計劃提前15分鐘上路了。曾經(jīng)的教訓使他們有了周密的部署。在繞過一支不期而遇的敵偽盤查隊后，時間剛剛夠用。早8點10分，兩位年輕人騎著自行車接近了黃包車內(nèi)的目標。在距離十多米的時候，擔任主攻的劉永康左手扶把，右手打開左輪手槍的保險，對準前面車中人的后心就是一槍。而副手葉于良也趕過來又補了一槍。

黃包車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人和車都翻倒下去，淌下一地的鮮血。驚呆了的路人初是愕然，然后就慌亂起來四散奔逃。被刺殺的人名叫俞大純，時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建設總署總務處處長。

劉永康是抗日殺奸團的成員，那一年，他剛剛17歲。抗日殺奸團是一個1938-1940年期間活躍在平津兩地的抗日組織，主要目標就是以刺殺和爆炸為主要手段，清除日偽政府中的漢奸。

這個團體的主要成員，除了國民黨派來進行組織和控制的軍統(tǒng)特工人員以外，多是平津兩地的熱血學生。其最初成員，幾乎都是來自平津幾所著名的中學，如貝滿女中，育英中學，天津中日中學，南開中學，大同中學等的高中生。

一些名人的后代也加入了抗團，如孫連仲上將的兒子孫湘德、女兒孫惠軍，宋哲元上將的女兒宋景憲，國民黨元老熊希齡的外孫女，馮治安上將的侄女馮健美，偽滿總理鄭孝胥的兩個孫子鄭統(tǒng)萬和鄭昆萬，袁世凱的侄孫袁漢勛袁漢俊，同仁堂的大小姐樂倩文，偽陸軍部長齊燮元的外甥馮修運等。

國難催發(fā)抗日雄心

1937年暑假，劉永康從天津南開中學初中畢業(yè)。此時，恰逢七七事變爆發(fā)，那年的7月26日，劉永康和同學們來到天津金剛橋附近的市政府，慰勞英勇抗戰(zhàn)的二十九路軍。

三日后，二十九路軍死傷慘重，被迫撤離。平津淪陷了。

城破之余，不愿意做亡國奴的劉永康逃往河北老家。此時天津陸上交通已被日軍切斷，大紅橋水上碼頭成了唯一的希望所在。劉永康隨著人流來到這里。

劉永康回到故鄉(xiāng)后，看到了故鄉(xiāng)的破敗和日寇殺人放火屠村屠城的暴行。一番痛苦煎熬過后，他又回到了尚未被日寇占領(lǐng)的天津租界區(qū)，投考了廣東中學，希望能夠有機會報效國家。

入學不久，一位轉(zhuǎn)學到的同學帶來了“抗日殺奸團”(下稱“抗團”)的消息。劉永康眼前一亮，在他心中，“抗日”兩字就足以說明一切，至于誰領(lǐng)導，誰組織，什么背景，都無所謂了。

火燒日軍倉庫

“七七事變”之后，日軍開始了一系列掠奪淪陷區(qū)資源的行動。天津成為這些被掠奪物資的重要中轉(zhuǎn)站。在天津火車南站，日軍為了將堆積如山的掠奪所得盡快轉(zhuǎn)運，修建了一座巨大，防備嚴密的倉庫，堆積著高聳入云的棉花、小麥、煤炭、鋼鐵、木材、軍火……

1938年的七七紀念日，抗團主力決定對天津南站倉庫進行毀滅性打擊。為了了解敵情，抗團成員楊大森用稚嫩肩膀扛了半年百斤麻包，化妝成叫花子摸索敵人換崗規(guī)律的小戰(zhàn)士孫海臨，率領(lǐng)小學組全體成員主動請纓。

上午9點，戰(zhàn)斗開始。楊大森利用裝卸棉花包的機會，尋機用小刀給棉花包開膛破肚，將早已準備好的“飯盒”塞入了棉絮之中。機警的楊大森后來又將另一個做過手術(shù)的棉花包卸在了倉庫的另一端。

半小時后，沖天的大火照亮了天津的正午。已經(jīng)告假溜走的楊大森在戰(zhàn)友們的歡呼中被拋向天空，被侵略的苦悶也稍稍得到了消減。

大火持續(xù)了6個小時，25輛消防車也無濟于事。日軍怎么也沒有想到，有人敢在他們?nèi)肭忠恢苣甑臅r候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們既沒有隔離易燃易爆品，也沒有消防通道之類的設計，只能坐視這個華北最大的倉庫燒成一片白地。翌日清晨，在發(fā)黑冒煙的灰燼堆里，負責把守倉庫的日軍大佐羞慚無地，剖腹自殺。

在“七七戰(zhàn)斗”勝利的鼓舞下。中學組隊長李振英率組員趙恩波、王維彬、張硯田焚燒了試圖作為“親善窗口”的中日中學圖書館。而抗團其他組員相繼兩次爆破日資天津中原公司，徹底焚毀天津大光明影院，國泰電影院，用定時炸彈摧毀日本軍車一部，殺傷日軍7人。一時間天津火警彌漫，日偽官員如坐針氈。

刺殺漢奸數(shù)十人

“比起爆炸縱火，制裁漢奸才是抗團最擅長的。”劉永康說，抗團的主要任務除了抗日，還有鋤奸。1937年至1940年，這群熱血青年狙殺平津兩地著名漢奸數(shù)十人，戰(zhàn)績斐然。

劉永康記得，1938年秋，不少抗團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中小學教科書增加了很多毒化、奴化青少年的課文。學生組成的抗團自然對敵人的險惡用心憤怒不已，決心嚴懲為虎作倀的偽天津市教育局長陶尚銘。

抗團戰(zhàn)士李振英和他的“任務女友”汪苓，以情侶身份盯梢，最終發(fā)現(xiàn)了陶尚銘每天上午9點上班，下午2點乘汽車下班的活動規(guī)律。以孫若愚，孫湘德為主攻手，祝友樵，宋長富為接應掩護的制裁組，于11月初進行了刺殺。

“由于是初次下手殺人，射擊的孫若愚和掩護的人都急于撤離現(xiàn)場，只開了一槍。而便于攜帶隱蔽的勃郎寧威力太小，子彈被車窗減緩了力道。陶尚銘只是被打瞎了眼睛?！?/p>

一個月后，1938年12月26日晚9時，一場刺殺大戲在天津豐澤園隆重上演。前天津商會會長，現(xiàn)維持會委員王竹林(天津商界在其苦苦逼迫下，逐步成了日寇侵略戰(zhàn)爭的提款機)送走一群酒肉朋友后走近了自己的汽車。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會成為他黃泉路上的送行飯?！眲⒂揽祷貞浾f?！斑@次的工夫下得很足，李振英、汪苓他們26日已經(jīng)得知王竹林要在豐澤園大宴賓客。而祝友樵、孫湘德、孫若愚他們在飯店門口連發(fā)7槍，用的又是大威力的左輪，王肩臂腹胸多處中彈，還被打中后腦，送醫(yī)院的路上就斃命了。”

這次刺殺使天津日偽受到極大刺激。天津偽警察局長和偵緝隊長很快因為“辦案不力”丟了烏紗。次年1月11日，天津不少漢奸為王竹林進行風光大葬。當棺材行至今和平路日租界時，定時炸彈再次引爆。這一次，又使得一人死亡，三人重傷。天津大小漢奸無不為之震動。

刺殺王竹林后，抗團頻頻行動。1939年4月9日，天津大光明影院，美國電影《為國干城》正在槍炮聲中上映。當電影里的槍炮聲達到最高潮的時候，偽聯(lián)合儲備銀行行長程錫庚被抗團槍手一舉擊斃。

1939年7月12日。北京同和軒飯莊?？箞F骨干，大漢奸齊燮元的外甥馮修運以主射手的身份擊殺有“北京文化漢奸領(lǐng)袖”之稱的偽新民報編輯局局長吳菊癡。

1939年1月4日?？箞F副團長李如鵬親自上陣，刺殺周作人。李如鵬槍打的不是很準，子彈只擊中了周作人的紐扣，周輕傷而逃，從此深居簡出。

1940年7月18日。北京前門劈柴胡同，代團長李振英和劉永康，孟慶石聯(lián)手暗殺偽北京工務局局長舒壯懷。同年，偽教育總署署長方宗鰲被抗團亂槍打死。

從三次挫敗到九死一生

抗團的鋤奸活動很快就引起了日偽機關(guān)的注意。

“沒多久我們的組織就遭到了嚴重破壞?！眲⒂揽祷貞浾f。由于軍統(tǒng)天津站裴吉珊投敵叛變。被戴笠稱贊為“華北最出色的特工人才”，軍統(tǒng)天津站站長、抗團首任團長曾澈被誘捕。

隨后，抗團副團長、綽號“五哥”的李如鵬，小學組組長、天津八十一小小學校長吳原，天津河北區(qū)小隊長丁毓勤以及火燒南站時表現(xiàn)出色的楊大森、孫海臨、趙曉亭等人相繼被捕，抗團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當天晚上正好是八月節(jié)，我們在五哥家中開會過夜。凌晨四點鐘大批特務把我們包圍了。五哥警惕性高，叫醒了我們，但敵人來得太突然，我們一個都沒跑掉，當時就被兩個一對的銬了起來。但負責登記的日軍不懂中國話，懂得日語的李家大姐拖住了日寇?！边@時，一起被捕的陳肇基一躍而起，拖著被綁在一起的張樹林瞬間逃離了小樓?？吹竭@一幕劉永康也一下子清醒過來，拖著難友華道本開始奔逃。

天亮時，華道本的手銬被他用鐵絲撬開。而劉永康只好帶著手銬逃到一家早點鋪。面對搜查的大批日軍，劉永康被開早點鋪的老者掩護脫險。而一起僥幸逃生的陳肇基他們，則被另一位老大媽塞進了地窨子里隱蔽起來。6月底，壞消息傳來?？箞F四杰曾澈、李如鵬、丁毓勤、吳原最終被日本華北憲兵隊秘密處決于北京南苑。

聞此噩耗，抗團戰(zhàn)友無不熱淚盈眶，而大難不死的陳肇基、劉永康則分別組織技術(shù)組和爆破組，準備繼續(xù)戰(zhàn)斗。新年里，他們給抗團制定了兩個新的任務：一要制裁叛徒裴吉珊，二要炸毀日本特務機關(guān)的秘密聯(lián)絡處國泰影院。

但由于炸彈性能不佳，所有任務均告失敗。而綽號“老萬”的團員鄭友溥關(guān)鍵時刻叛變，給剛剛恢復元氣的抗團又是重重一擊。

技術(shù)組長陳肇基，為了搶救來之不易的設備和藥物，準備鋌而走險。最終，技術(shù)組全體人員被日軍包圍在樹德小學秘密基地。5位團員本打算引爆炸藥，與敵人同歸于盡?？牲S色炸藥再一次出現(xiàn)問題，使他們終于被敵人生擒。

“轉(zhuǎn)天他們就來捉我了。還好那天我去得早，看見一大群不像好人的家伙直奔校長室，我就扒廁所窗戶跳墻跑了”。大年初一，有家不能回的劉永康逃亡北京。

在北京，他找到了北京的抗團團長李振英。訓練新隊員，刺殺老漢奸，他們仿佛又回到了一起在天津并肩奮斗的幸福時光?？墒呛镁安婚L，第三次危機來臨了。

“我在日本開的?？齐妶髮W校發(fā)展了兩個小孩。能參加抗日活動他們特別高興，但他們太天真太幼稚了”老人搖搖頭?！八麄冇秒[語發(fā)電報給我，極其生硬，不加掩飾。而我呢，也麻痹大意，在密信中竟然還出現(xiàn)了地址。”

1940年7月20日，多次躲開追殺的劉永康終于被捕。一起受難的還有他的庇護者、漢奸李少蔚的弟弟李家淦。七、八月間，包括抗團北京團長李振英在內(nèi)的等50余人相繼被捕。

抗日戰(zhàn)爭后獲得自由

被捕的劉永康等人遭到了難以想象的折磨。“我們蹲的號子在北京東直門雍和宮后，叫炮局監(jiān)獄。分為忠孝仁愛四監(jiān)，抗戰(zhàn)期間關(guān)押了1500名我國同胞。在那里我被他們打得死去活來。鬼子見我不招，便抓來我的家人，老人家不從，這些人就打我爹媽。”

“在獄中，李振英團長被巨大的責任感壓倒。他精神分裂了。后來導演了一次氣勢磅礴的炸獄。老李，我，葉于良，一開始都被判了死刑，后來為了慶祝華北駐屯軍司令升遷減為無期徒刑?！?/p>

1945年，天津抗團組織被破壞的五5周年紀念日，日本無條件投降。9月3日，日軍在無條件投降書上簽字。與此同時，北京的炮局胡同，難友們一一道別，投身自由。